闻君安眼前有节奏晃动着的石块渐渐有了重影,随着胡郎中的声音慢慢远去,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
……
闻君安恍惚了阵,睁开眼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是到了曾经的记忆之中。
当胡郎中拿着本破烂的医书说试一试,垂着缠了线的铜钱被一本正经地放在他眼前晃悠,闻君安只觉得怪诞的可笑。
居然真的可行?
闻君安警觉地环视周围,发现脖子动不了。
看周遭是一处封闭的居所,四周封锁,头上有顶,不似房屋宽敞还伴有些晃动。
应是在马车上。
这辆马车走得异常稳健。马蹄落下声音之时,不同于踩在泥地里发出的闷响,更像是走在石板路上的清脆之音。
在城内,自己坐得起马车,那应当是个富庶人家。
他刚思索完,一抬头自己对面正坐着一位姑娘,脸很模糊,朦胧地瞧去只觉得年纪偏小,十三四岁左右。她正揉搓着绣满暗纹的袖口,指尖绷紧,感觉紧张又踟蹰。
在记忆里自己说不了话,也无法控制动作,那扭不动脖子难道是自己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这名女子吗?
像是很在意她的反应。
闻君安眯眼想将姑娘的轮廓聚焦清楚些,就听见来自自己的关切声音响起:“怎么了?你好像同我有话要说。”
声音稚嫩但沉稳。
语毕,姑娘小声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
她欲言又止。
“嗯?”,闻君安感觉到身体开始往前俯身,他很耐心地安抚道,“同我还有什么是不能直言的吗?“
”这般扭捏可不像你。”
忽然,闻君安听见了自己的心声在脑中响起:她做什么事都是横冲直撞,这般顾虑再三,怕不是遇到了麻烦?
这般担忧、关心,且了解面前这位姑娘行事的风格,即使怀疑她遭到了麻烦,问出口也是想帮她解决。
究竟是谁呢?
闻君安紧盯着眼前模糊的面容,企图将她脸上的迷雾扫清,她似是鼓起了勇气,大声道:“我想问、我想问你,你如今也有通房丫头吗!”她的两只手抵在膝上,胳膊崩得很紧,像是实在不得已的开口。
闻君安听罢有些诧异,不仅是他本人轻微后仰了下身子,记忆里的身体也是。没想到这姑娘会同他说自己的房中之事,十三四岁就如此逾矩,这真是之前的经历?
想起入梦前胡郎中所说,可能会在充满危险的地方醒来,又或者是根本没有作用,他此时的处境倒显得更加迷幻。
有可能是假的。
这不一定是真实的。
梦里的他张嘴轻声含糊,像是吃了浆糊一般道:“嗯…”
谁知他刚一出声,姑娘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嗯?!“
”你方才是发出声音了吗?”她用力揉了揉耳朵:“是我听错了吗?你也,你也有啊。”语气里不乏有失望,闻君安微微歪头总觉得在马车上突然说房中之事很是诡异,也没有礼数。
他想自己应当会出言训斥,没想到此时却只是顺势点了个头。
姑娘沮丧地垂下肩膀,还不停地嘟囔着,听语气是在埋怨着什么,她的声音渐渐有点模糊,闻君安屏住气息,艰难地将神思聚集在耳边想要听清。
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中轻笑:她怎么看着像只淋了雨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闻君安:……
继而他疑惑出声道:“这很重要吗?”
姑娘带着肯定与哀求:“那当然…”
脑子的声音继续响起,她向来做事没有章法,比魏一程还随心所欲。如今却为他…为他房中之事忧愁,倒是有些奇怪。
她本是个孩子做派,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些事?
闻君安听到这儿倾吐一口气,差点忘了自己是在梦中,许是曾经年少缺了根筋,这么明显也没发现姑娘的心意吗?
不过倒是有新的线索,他暗暗将魏一程这三个字记下,继续观望着。
梦中的自己不愿她伤心,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承认:“是今年家母安排的。“
”但你知道我每日的课业有多满,所以从未去过。”想到自己一介君子竟对未过门的女子说这些,不免有些羞臊。
他剖析自己的想法,柔声道:“况且,我未曾想过这些。”
这样说,她应该会高兴起来吧?
闻君安有些恍惚,他没想到自己这么有耐心的解释且如此的没有规矩。那姑娘仍是不满,叽里咕噜地说了许多。闻君安听不清,自己的脑中一直回荡的只有一句:真可爱。
……
闻君安:……
究竟有多可爱,他真想看看。
只见梦中的自己好笑地叹了口气,心里倒是想的齐全:这六安城里哪个公子没有通房,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何况他对情欲这事毫无想法,从未想过踏足,倒惹得她对男子有意见。
她是个撒娇爱闹的脾气,平日哄得多了也就得心应手一些,顺着她的话说准是没错的。至于为什么要哄她,他想,怕是已经习惯了。
她闹脾气的样子有趣又可爱,像个炸了毛的小猫,安抚时因自己的劝慰而高兴起来的模样,会让他觉得很欣慰。
他喜欢她围着自己打转嬉闹,那般有生命力的模样,让他艳羡。
他先是像安抚家妹一般严肃道:“我的房中之事怎可拿出来同你议论?这事以后就莫要再提起。”
闻君安这才欣慰点头,如此说才是正理。却见自己顿了顿又道,“你明知我的性子,本身就不喜生人,何况是和她们独处一室。”
“这样说,可懂了?”
闻君安:……
他擅自觉得宽宥的心声再次想起:也只能这样安慰着,对他来说再细讲就难以启齿。虽说的含蓄,但能哄她开心就是好的。
“那万一你偷偷和通房丫头在一起,谁又能知道。”
连闻君安都听出了得寸进尺的意思,而梦中的自己似是不在乎。
他不好跟她坦白讲自己对男欢女爱之事并不热络。
可自己是男子,她听了怕难免会乱想到别处去,不想让她误会。她身为女子更是不便听到这些,自己不愿在此事上多加议论。便直接郑重且坚定的说:“君子一言,言出必行。”
“说了不会瞒你,你信我就是。”
此言一出,闻君安更是皱紧了眉头,稍一松懈神思那姑娘突然就扑了过来,惊得闻君安想要躲避,身体与思绪开始分离。闻君安心下道不好,努力凝聚神思屏息留下,却开始渐渐地感到痛,像是黏连在身上的肉从身体里猛地拉扯抽离。
闻君安气馁地放弃了挣扎。
像是被投入无尽的深海中被猛地扯了回来,他疏忽睁眼,眼中的血丝宛如蜘蛛丝般缠绕着,一下子醒了过来,一口气憋在胸膛微微隆起。
直到胡郎中轻轻拍了拍他:“这是醒了?”
“可有用?”
闻君安这才想起自己是被推出了记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拭掉自己眼尾的血,剧烈的喘息着,整个人却好似还停留在原地。
之前担心的种种威胁都未出现,自己年少时居然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倒是奇异又好笑。
见他沉默不答,胡郎中环臂对着他,捋了捋胡子:“这法子真的有用?怕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啊,快同老夫说说看!“
”没想到老夫随便试试还真的成了,不愧这神医之名啊!哈哈!”
闻君安忍住这份聒噪,他闭上眼:“也没什么…”就像是做梦一样,他无法确定真假。眼眶的疼痛他直接忽视掉。
还想缓缓,猛然从记忆里抽身让他的偏头痛又犯了,额角的筋像是被人拎着一次次地拽着,宛如被拉扯着的木偶一样,告诉自己身上的不同之处。
他真的是忘记了许多往事,他究竟是谁,又是怎么来到的这里,疑点众多,让他的心分外激动。终于,终于能不在迷茫的过活。
胡郎中不满意地啧了声:“老夫最喜欢听故事了!你不说我可不给你治了啊。”又想到他聪慧得很,担心得个了线索真不再让他治,就转了个话头,“你就说说你都知道了什么,也让老夫好同你一起分析分析嘛。”
知道不告诉胡郎中他便不会轻易停止聒噪,闻君安无奈地疏了口气:“一个地名,一个人名。”
“六安,魏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