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头在化妆间的角落里辛勤地工作着。

比赛开始前的白天，选手们挤在一起化妆。

白声这回是真的没睡醒。这比当年在地下酒吧里演出紧张多了，他根本睡不好。

而且他还没能完全消化自己已经开始异变的事实。

“我们来唱歌吧。”杨洛在一边提议道，看了眼周围人，有些腼腆地一笑，“就当最后排练几遍。”

没有人拒绝这个提议，大家迅速地找到感觉，在化妆间里你一句我一句地接了下去。

沈浩在心里一笑。觉得杨洛这个孩子真的挺有灵性，过了这么多天在众人面前还是最初那副内敛的模样，但一旦涉及比赛的内容，就会变得非常积极投入。

就在这时，工作人员抱着一个大盒子进来了，给选手们分了一些赞助商品牌的糖果。

“大家表演加油哦！”后勤的小姐姐一边将糖果分给他们，一边笑着鼓励道。

组员们对工作人员表示感谢，从盒子里拿过粉色的水果硬糖，大多直接拆开吃了。白声也拆开了糖果，但他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沈助理：抱歉，我前几天特别忙，一直来不及给你发消息。节目组在上台之前发给你的任何食物，都不要吃。具体理由我之后告诉你，但你现在千万不要吃。

白声迟疑地看了眼手里的糖果，悄悄地把它塞进了兜里。

“你怎么不吃糖呀？”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百胜感觉脸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微微侧目，看到是那个发糖果的工作人员，她还没离开，正笑盈盈地问白声。

“我想上台前吃，到时候可以补充体力。”

“哦，随便你哦。”工作人员笑着点点头，抱着糖果箱子离开了化妆间。

希望这只是他多虑了。白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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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选舞台第一场集体表演在晚上七点正式开始。相比第一次只有五个导师的情况，这一次舞台想做了整整五十个来自领域内不同方向的资深人士，还有三十个大众评审团。五位导师也有投票权，但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五个节目的指导者和负责人，因此他们的投票加上了诸多限制——不允许投自己的选手。

真正站到舞台上之后白声倒是感觉不到紧张了，舞台的布景到位，组员们也都很入戏。他的演出服是一身垂坠感很强的中古年代的长袍，材质是亚麻，但上面绣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纹，因而显得低调却华贵，正好符合他王庭魔法师的身份。发型师没有重新给他做新造型，只是在他那头卷发的基础上稍微加了发量。

“你的脸很立体，特别适合这种卷发，很有古代那种王子的感觉。”造型师是这么说的。

白声不知道古代王子是什么感觉，不过他来到台上之后评审席里的确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吸气声。

事实上，他们组里几乎每个人上场都能获得小小的惊呼声。

台下的评审们看到首先出场的是一位英俊迷人的魔法师，他的眉眼似乎是永远带着不变的笑意，他用一两句次意味不明的歌词解开了短剧的序幕——

接着是国王和王后，一对恩爱的夫妻，然而在他们的背后，一位英俊的骑士正在诉说暗恋上有夫之妇的哀伤。

而在黑暗的夜幕里，国王的姐姐，一位复仇者，正在酝酿她疯狂的计划——她要杀死她的兄弟，夺走他的荣耀。

那位魔法师在故事中充当着串场者，仿佛抽离于故事自身，但当他望向那群热闹的人类时，却又无法抑制地收敛起上翘的嘴角。他的声音清冽而温和，像是故事的讲述者，却又在一些无法克制的尾音上隐晦地告诉观众，他其实也是故事的亲历者。

“心妍很厉害啊，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一群新人调教得唱跳演都能上了。”导师席里，一身灰色礼服的莫前对安心妍笑道，“还找了个很不错的题目。”

“这也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有这个能力，我只是找了个合适的方式来表现。”安心妍笑盈盈地说道。

十分钟不到的节目很快就要结束了，白声正要走到台中间进行他的最后那段演唱，变故突然发生。

站在舞台一侧的国王突然噗通一声摔倒在舞台上。

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脸色苍白地半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似乎只是硬撑着才能不彻底倒下去。

因为他摔倒的动作实在太大了，几乎让所有评审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那一刻，整组成员都有些发懵，下意识地想要去搀扶，却又不敢破坏舞台的进程。而且剧情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按照剧本国王已经没有戏份了，就算要强行解释这是剧情安排也……

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做吗？

白声站在舞台中央，脑中迅速闪过种种思考。

无论他们现在做什么，评审们都知道他们在台上是出了意外。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这个意外圆起来，好让之后的播出版本不要太难看。

在那停滞的一秒钟里，白声突然有了主意。

他转身面向舞台，脸上仍然保持着魔法师淡然浮的微笑，开始唱他的那段词。

“临时改词了！”导师席上的许晴曼惊呼道。

他们之前都是看过彩排的，对各组的节目基本上都有些了解。

原本那段词是魔法师诉说未来战争的阴影和王后背叛苗头。但白声临时改了两句话，以旁白的姿态表示国王虽然不知道王后和他的骑士偷情，但他冥冥中感觉到到亲近之人对他的背叛，一下子内心受到极大震动，大受打击。

而魔法师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但实则已经陷入了更深的矛盾：他到底是否该把他所看到的真相告诉已经受伤的国王呢？他是否该插手人类的命运，改变他们注定的结局？

虽然所有人都能看出国王摔倒是一个意外，但是白声这么一解释反倒让结尾显得跌宕起伏，暗流涌动，而国王的那个跌倒也成了结尾的点睛之笔。因此当他唱完，束以后，在场的评审都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组员们搀扶起还在地上不断发抖的杨洛，撑起笑脸给评审们鞠躬道谢。面对有选手出状况，评委们也没有多问他们什么，迅速地就让他们下台了

“对不起，对不起……”杨洛裹着一根毛毯，窝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一边哭一边发抖，似乎还有点神志不清，“我不该摔倒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医生呢？怎么就把他放在这里？没人来送他去医院吗！”组里的舞蹈担当艾欣欣焦急地对外面的工作人员喊道，然而喊了一阵，并没有任何像是医护人员的人进来，只有面色冰冷的安心妍突然出现在他们休息室外面。

“你们都出去。”安心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紧急休克症，让他安静一会儿。”

“安老师，他脸都白成这样了！”

“你们表演都累了，快点去整理整理自己吧，”安心妍似乎有些不耐烦，“杨洛选手不会有生命危险，医护人员马上就会到，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尽快离开。”

迫于导师的权威，其他组员虽然还满脸疑惑，但还是一一退了出去。

“白声选手，你留一下，帮我点忙。”

白声脚步一顿，转过了身。

安心妍大力地关上休息室的门。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而其中一个整窝在沙发上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场面看起来莫名诡异而静默。

但下一秒，这诡异的静默就被打破了。-

原本只是小声啜泣的杨洛突然开始高亢地惨叫，与此同时，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裂口，那些裂口逐渐变化，变成一张张嘴巴，而那些嘴巴杂七杂八地说着话：

“他是个傻/逼啊？”

“这种人是怎么参加新选舞台的，公司花了多少钱？”

“那张丑脸在屏幕上真的恶心死我了！呕！”

……

那些骂人的话语和杨洛本身嘴巴的惨叫混杂在一起，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恐怖音效。肥厚或是纤薄的嘴唇在杨洛的脸上抖动着，就像一个个恶心的瘤子。

这简直是噩梦般的画面，白声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一边有些反胃。

“麻烦你帮我把这些药给他喂下去。”安心妍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粉色的糖果。就是他们刚才吃的那种糖果。

“这到底是什么？”

“镇静剂，也可以说是抗敏药。就是得控制好数量，吃多了容易变成傻子。”

看到白声有些迟疑，安心妍说道：“我还不至于小气到在这种事情上坑害选手。他出问题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快点喂！晚了他就会变得和那晚的我一样了！”

白声当然还记得那晚的安心妍，他接过水瓶，靠近满脸嘴唇的杨洛，把药片塞进他真正的那张嘴里，然而手一抖药片跌进了脸侧说话的嘴，那嘴呸得就把药片吐了出来，甚至还想咬一口白声的手指。

“裹住手把药塞他嘴里去。”安心妍递过来一盒纸巾。白声立刻救会意了，勉勉强强终于把药塞进杨洛嘴里，可怜外面裹着的纸巾被周围嘴里的牙齿撕成了碎片。

药一喂下去，杨洛脸上那些嘴似乎安分了不少。

“安老师，杨洛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心妍瞟了眼白声：“你打开手机看看热搜。”

热搜前十都被和新选舞台相关。白声这才想起来，新选舞台第一期正好是在今晚播出，而随着节目上家，之前准备好的没准备好的热搜也都一一安排上了。白声一条条看过来，在第四十五条发现了问题：

“新选舞台开场选手不和”

这标题看起来实在不吉利。白声愣住了，他点了进去，第一条便是节目录像的一小段截屏，截的正好是当时上台前练习室里的场景，镜头对准了正在一起练舞的杨洛，以及那天来找茬的那个高壮选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告状的选手突然气冲冲地推了杨洛一把，迅速消失在镜头里，而此时镜头“巧妙”地切换到杨洛的正面，将他委屈可怜的神态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

这是新选舞台进第一场节目，每个选手上台个人才艺展示，选手们在后台排练的场景。白声甚至在镜头角落找到了那时候正在发呆的自己。那时候的他还处在蒙圈的状态下，没有发现角落里的这场纷争。

底下的评论大部分人都对杨洛表示了同情，痛骂他那些糟糕的队友；不过还有不少人理智地指出杨洛肯定是在装，是在挣镜头。这话说得那些支持杨洛的人火冒三丈，痛批这些人心是黑的，只会往坏的方面揣测。

于是两拨人吵在了一起，评论里好不热闹，吵着吵着各种过激的言语就出现了，白声很快就找到了与杨洛脸上嘴巴里出来的那些骂人话语差不多的评论。

“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热搜里的争吵？”

安心妍没有说话，她在一颗又一颗地拆“糖果”，紧皱着眉。

“对，他因为这条热搜，迅速地‘蜕变’为一星，但还处在非常不稳定的状态之下，人们的言论和争吵，都会明明白白地反应到他的身上。”安心妍紧皱着眉，“但这孩子可能属于罕见的高敏感体质，一般人其实对这种上热搜压根不会有什么反应，他倒好，直接瘫倒了。”

“一星是什么？”白声发现了一个他不知道的词。

“那位没有告诉过你吗？”安心妍突然转头，“‘蜕变’是有尽头的，每一次‘蜕变’都有固定的程式和征兆。”

“像你们这样从纯粹的素人开始积攒力量，第一次‘蜕变’就是成为一星的过程。接下去是第二次蜕变，就是成为二星，以此类推下去，我们是这样叫的。”

“我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知识。”白声说道，“杨洛，他的情况是失控了吗？”

“和失控还是不一样的，”安心妍的神情中透露出些许讥讽，“我已经经历过四次蜕变了，早就已经习惯了，但他的以前从来都没经历过这种变化，如果挺不过来，也许比我失控更可怕呢。”

“为什么这些辱骂会对他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

“因为辱骂所携带的情绪，要远远大于那些能够真正帮助你‘蜕变’的崇敬和喜爱之情。”

白声看了眼还在沙发上双眼无神的杨洛，又看了看屏幕里正在不断攀升的评论，明明两者间隔着一个屏幕，但从那个二维世界里投射出来的影响却真真实实地展现在杨洛的身体之上。

荒谬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