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中乌云聚集，然而高楼上的灯倒是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巨大的LED屏幕上闪动着广告影片；黯淡的阴云下，阵阵冷风刮过广告牌，发出低沉的哐当哐当声，衬着刺眼的彩光，林港城确实如它的称号一般，光怪陆离得如同一座“梦境之城”。
他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从父母去世的时候开始形成，这是一个庞大的城市，人口和建筑密集，海港在遥远的东郊；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城市安全中心，巡逻无人机，政策部门，与旧时代截然不同的组织维持着整个城市的运转，如同听不见的齿轮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缓缓转动。
白声下车的时候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傍晚的高楼之间一片霓虹色彩，繁杂的光芒几乎遮蔽了他的视觉，嘈杂的音乐不停歇地从各个角落里传来，连带着漂浮在空气中无尽的粉尘也一起律动着。
这就是中心区的生活。白声暗自咂嘴。
离他最近的一块广告牌上，正在播放着新选舞台的广告，几位导师轮流出现在屏幕上，白声抬头的时候正好轮到安心妍，画面中的她正和四个与她同样青春靓丽的女孩们跳舞，跳的似乎是她在女团中的作品。
虽然安心妍拥有让人忘记她具体年龄的能力，但给她的出道后经历排个顺序还是没问题的。
屏幕上青春靓丽的女孩们在最后一刻炸成了一片绚烂的烟花，只剩下穿着红裙的安心妍站在画面中，手中举着一块新选舞台的宣传牌。
“这是后期合成的。”沈浩在旁边和善地科普道，“节目组不可能让导师专门给节目拍宣传片。”
白声被沈浩带着上了顶楼。
“我很抱歉我们在上一次比赛结束后没有达成共识。”沈浩开门见山地说道。
“......啊？不，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白声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目光还在被窗外的灯光吸引着。沈浩请吃饭的地方在一座高楼的顶层，宽阔的窗户极其适合俯瞰风景。
夜幕之下高楼的远方是林港城的港口，河道蜿蜒崎岖，如果在靠近些还会看到上面的航船，它们和整座城市一样，正在发着绚烂的辉光。
“我请你出来，是想和你解释一些误会。”
白声将目光转了回来，盯着依旧笑呵呵的沈浩。
“我把你捡回来，并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利益，在你身边不是想要把你捧红了赚钱。也不是为了名望或者权力，这些都不在我的考虑之中，否则我一定会申请公司让我直接挂名你的执行经纪，这样我可以获得更多表面上的权限，以此建立起自己在娱圈的势力。”
“我只是想完成一个实验。”
白声愈加疑惑了。
“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呢？”
“......我和老板打了一个赌。”沈浩把一大叉子白声从没见过的事物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让整个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哈？”
白声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的老板，大部分时候时候脑子不太灵光。”沈浩罕见地露出苦恼神色，“经常会提出让人为难的要求，而且，要理解他的思想有的时候很困难......但作为他手下的员工，我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满足他的愿望。”
“我只是出于好奇向老板提出了这个问题，只是想问问他的猜测，但没想到他真的放手让我去做了，甚至逼着我快点着手——他似乎对这个赌局的结局非常感兴趣。”
“你们老板到底是谁？”白声回忆着他之前工作中音之匙娱乐的高层，好像并没有这么样的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
“抱歉，这我不能透露。而且你在我们的公司首页是查不到他的，就不要费心了。”
白声撇了撇嘴。在他看来，不论是提出这个问题的沈浩，还是他背后那个神秘的老板，看起来脑子问题都很大。
“好了，不要再问了。”沈浩敷衍地打断白声，“你上次说，你害怕以后会成为一位加害者？”
“其实，这个问题有个前提——我有能力成为一位加害者吗？”白声苦笑了一下。
“其实是这样子的，”沈浩托着腮慢慢说道，“如果你能走到最高的那几个位置，你有机会理解这种变异的本质，也就意味着，也许能改变现在这种畸形的秩序。”
“而你也知道，我的最终目标就是把你培养成顶流。”
白声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失业，贫穷，流浪，饥荒经历了一遍，迅速从文明世界的危机跌入基本生存也无法满足的困境。
但与此同时，这个城市中心的霓虹灯光却日夜不停地运转着，他现在正坐着的餐厅开得好好的，他现在加入的娱乐行业也看似正常地运转着——新选舞台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一样的，白声想。他所经历的那诡异的四个月，其实和娱圈偶像们的变异，看起来毫无关联，其实是类似的。
这些不正常，都被这个繁荣的城市，都被二维世界里热闹的状态掩饰得很好。
要说白声不想弄清楚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不可能。
“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白声轻声地说道，“我胆子并不大——你看，如果让我选择去伤害别人，我宁可选择退回原本的处境，安安静静地等死，毫无勇气。”
“也许你站到那个位置以后就会改变想法了，”沈浩笑眯眯地说着，“让一个手握庞大权力的人类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去使用，这简违背人类的本性。”
“我不知道。”白声沉重地叹了口气，突然换了个话题，“话说那天安心妍告诉我，你叫陈轩，还说你有好几个名字，真是这样？”
“的确。我曾经有段时间在清风影音，也就是安心妍所在的公司，那时候和她有些接触......”
“怪不得我以前从不知道音之匙娱乐有你这号人——你是最近才加入的？”
“可以这么说。”沈浩突然拿出一块屏幕，“这些都是我曾经用过的名字，以后万一有人提起这些名字，一般都是我，因为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所以给你看一下，不要告诉别人哦。”
清风影音：陈轩
彩色娱乐：孙哲
大溪影业：吴俊
……
“你跳槽过好几次？”白声看着那些名字，略感咋舌，“而且这些名字......取得都非常——”
“我收集了五十年来出生的男性名常用字，统计内含义合集，选出合集包含最大值的前几个字，将它们和常用姓根据发音便捷性结合，从而获得了这几个名字……它们很容易被人忘记。”沈浩笑眯眯地抢先解释道，“比较方便我跑下家。”
“......所以你对你的每一任老板都这么死心塌地？”百胜想起了沈浩刚才讲起他老板的模样，不禁更加好奇这个人了。
“不，我的老板只有一个，我也只忠于他。”沈浩面上的笑容突然收敛了，他推了推眼镜，正襟危坐了起来，“我从最开始就一直都在为他工作，也不会为第二个人工作。”
原来不是音之匙娱乐的老板。白声想到。
但他紧接着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沈浩的背后有一个在整个娱乐圈背后操纵全局的人，他能把手下的人在数个公司之间来回安插，为了达成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事情，如果你还坚持回到垃圾场去，我也不会阻拦你。”
夜色已经格外深沉，连带着他们吃饭的包厢都显得光线昏暗。白声望向沈浩，那张漂亮的脸上依然带着推销员式的微笑，黑色的双眼之后没有任何掩藏的情绪，仿佛他所表现的就是他的全部所思所想。
白声抬起头来，望向那双平静的眼睛：“不会的。我，应该不会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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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台前的那一个晚上，白声的室友梁鱼破天荒地提早回来了。不像前几天精神萎靡，慌张焦虑的模样，他进门的时候嘴上哼着歌，步履轻快地仿佛要跳起舞来。
“白声哥晚上好！”
“晚上好，怎么，和队友那边的事解决了？”
“不用解决了。”梁鱼笑嘻嘻地跳上床头，靠近白声悄悄说道，“我前二十稳了！”
“……哦？那，挺不错的？”白声记得梁鱼这几天的排名一直在十九到二十二之间徘徊，现在说稳了，是找到了什么门路？
发现白声的疑惑，梁鱼继续笑嘻嘻地说道：“我今天吃饭的时候遇到阿蓝老师了，他一直都记得我！还说我上次去听了他的课，也算是他的成员了，他说会在这次公演的时候帮我一把，不会让我跌出二十名的。他给我保证了，还让我把我的作品集和个人详细履历再发给他，可能是要给那些评审专家看呢！”
看到白声皱着眉，梁鱼笑容有些古怪：“声哥，你不会是怀疑我要作弊吧，我只是，我只是找了个捷径让评审老师们认识我！又没有刷票，我，我这是完全正当的！”
白声无奈地看了一眼梁鱼：“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最好不要和阿蓝走太近了，他——”
“声哥，你是嫉妒我吧？嫉妒我能被阿蓝老师赏识？”梁鱼的笑容愈发古怪，“你有安心妍给你撑腰，我知道的，我就不能找靠山吗？你这种半路出家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等了多久，我不可能放过眼前等到任何机会，我——”
梁鱼的话卡住了。他突然开始剧烈地喘气，脸一下子就白了。
“药，药，我要药……”他翻身下床，粗暴地拉开背包，翻出镇静剂，一下子翻出来四颗粉色包装纸的糖。白声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囫囵吞下去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忍。
为什么阿蓝会这么热衷于帮助其他组别的选手？白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回想自己看过的那些资料，里面并没有说阿蓝乐于提携后背，相反，他在娱乐圈里日常以毒舌尖刻而出名，所以这到底是……他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想向提供他资料的那一位求证一下——
然而他刚拿出手机，突然就被梁鱼一把夺去。
“梁鱼？”
年轻人依旧古怪地笑着，他瞪着白声，猛得将手机摔在了地上，顺便踩了几脚。
“声哥，你是想告状吧，说我作弊吧？”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白声冷静地说道，他看着地上的手机碎块，离梁鱼稍微远了一点。
“你就是想告状，我知道，你们排名在前的人当然不知道我们有多紧张，有多害怕……上次不想让我加入你们小组也是故意的对吧，怕我拖累了你们这群优等生，”梁鱼神经质地干笑了几声，“声哥，你刚才想联系谁啊？”
“我什么都没想做，梁鱼，你冷静一些。”
梁鱼笑呵呵地盯着白声：“你不说那我也没办法了——别妨碍我，好吗，不要妨碍我。”
“好，我不妨碍你，你也不要这么冲动，你看，我已经没有手机了，没法联系任何人了。” 白声摊开双手。
然而梁鱼却还不罢休，他一直盯着白声洗漱完，躺进床里，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恢复了之前的爽朗笑容，却更加毛骨悚然：“晚安，声哥，祝你明天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