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无祸揉了揉并不舒服的胃，打算下床稍稍活动活动。

手术后的刀口在医疗舱的作用下已经只剩一条淡淡的疤，可疼痛却附着在切断粘合后的皮肉中，延绵不绝；他被这种卷土重来的酷刑折磨得精疲力尽，对所有来探望的人都没了好脸色。

正扶着床栏转圈，病房门突兀地响了一声，他循声转身，看见江鹏海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往屋里挤。

“你怎么回来了？”敕无祸惊讶不已，声调都高了两分。

“害哥新派了指导员去协助工作，我没什么事儿，回来看看你。”江鹏海一路走得热气腾腾，放下东西自己倒了杯白水，喝得又快又急。

敕无祸缓过神来，手撑着床铺慢慢坐下，轻声轻语的嘱咐他：“慢点儿。”，

另一头的江鹏海用一种活见鬼的表情望过来，两人足足对视了几秒钟才堪堪错开目光。

“那什么，”风尘仆仆的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熟门熟路的开始拆自己带过来的慰问品，边动手边问：“凡可没跟你一起回？”

“戏才刚拍，过几天休息了就来。”敕无祸又慢腾腾的起身挪到沙发上，伸手要他捧着的小糖豆。

“含咖啡因，你吃这个吧。”江鹏海避开他把糖扔进嘴里，另给找了个手掌大的棉花糖递过去：“青苹果夹心儿的，老好吃了。”

敕无祸捏着香香软软的零食幸福得眯起眼睛，江鹏海吃完一整盒的奶酪团子时他才咬下第一口。

糖浆混合着细碎的果肉块儿流淌进口腔，一瞬间连他呼吸中都染上些苹果香，软绵蓬松的外皮嚼起来像是不存在，立时就把他拉回到枝繁叶茂的苹果树下。

熟悉的味道。

他跟着江鹏海吃了一会儿，甜的酸的咸的每样都尝，屋外打进来的阳光暖融融的覆着他的脊背，让本就精力不足的人变得昏昏欲睡。

“我还得回趟家，你先睡一觉，醒了我再过来陪你。”江鹏海坐了半天，除了敕无祸和自己外没看到第三个活物，心里难免有些不好受。

“不用。”敕无祸拒绝的干脆利落：“走吧。”

他重新躺回床上，用干燥厚重的被子将自己包裹住，沉入了未知的黑暗中。

炎热的天气阻止了室外的正常拍摄，凡可带着墨镜蹲在遮阳伞下，和导演一起啃着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绿豆冰棒，沙沙的冰碴里时不时能吃到三两颗完整的豆子，嚼起来香极了。

“真好吃！”闻人导演美滋滋地感叹，他这几天虚胖的身形眼瞅着缩水下去，换掉常穿的浅色马甲套上鲜红色的短袖，像只熟透了的大号苹果在人群中越发惹眼。

“凡哥，给根冰棍儿吃呗？”副导演瞄着红色找过来，看到两人正大快朵颐忙开口讨要。

“随便拿。”凡可嘬着剩下的木头棒回答，敕无祸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他凭着那本糊弄学食谱和大宝琢磨出不少好吃的，都说做吃的最忌自由发挥，但他自由了几次都出乎意料的受欢迎，昨天做的这些冰棒就广受好评。

冰柜掀开后，丝丝缕缕的凉气扑到两人后脑勺上，大朵大朵的云彩敦实的嵌在头顶，投下整片整片的阴影，配合着这股凉气，凡可觉得惬意极了。

明个就是他的休息日，不年不节，星舰票特别好抢，他早早打包好行李，整颗心已经飞去了主星。

等到下午三点左右，终于刮起一丝丝风，剧组众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拍摄，凡可闭着眼睛等化妆师给自己补妆，也趁机消化掉了心中那阵焦炙的情绪。

“霍尔斯。”

玛格像往常一样温柔的呼唤着长椅上的男人，她今天拄了一根拐杖，披肩也换成了老气横秋的灰色，站在那里无端让人感觉暮气沉沉。

这可不像她。

霍尔斯皱着眉头想，玛格永远都穿的优雅体面，针织开衫或者碎花长裙也永远是鲜亮的淡紫色或浅蓝色，她从来不拄拐。

也许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而这身装扮来自于她母亲。

霍尔斯暗自琢磨着，沉默了片刻却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把自己即将成为父亲的消息告诉给玛格。

“哦！这可真是个好事情，我为你开心霍尔斯。”玛格像个小女生一样捂住嘴巴，浑浊的眼睛清澈了一瞬，得体又真诚的恭喜他。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爸爸，但我想我会努力的，我现在已经认识几百个字了，玛格，你送我的字典帮了大忙，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好了，这多亏了你！”霍尔斯从深蓝色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两个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着的奶油卷饼，将其中一个递给玛格：“庆祝一下吧。”

“虽然我不常吃甜的，但今天恭敬不如从命。”玛格接过卷饼小口小口的咬着。

“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霍尔斯。”她吃完了饼，把碎渣都撒给了鸽子，等一切处理妥当后才缓缓开口：“我要去镇上了，霍尔斯，我来跟你告别。”

“什么？”埋头苦吃的男人双手一抖，一大块奶油被甩出卷饼，落到了地上。

“我已经看不清字了，左腿也没办法站直，所以不得不拄拐，我侄子从镇上回来，要接我过去和他一起住。”玛格轻轻的解释，像她从前每次为他诵读文字时一样，语调平静又柔软。

直达霍尔斯的心里。

镜头定格在男人脸上，他的表情茫然又痛苦，仿佛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幼兽。

剧本里的霍尔斯正经历痛苦的离别，而现实中的凡可终于踏上星舰，欢天喜地的去享受重逢。

双脚踏上实地的那一刻，凡可肆意的伸了个懒腰，这趟旅程实在漫长，坐得他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因为名气实在不值一提，来接机的粉丝也只有相熟的两三个，他一一打过招呼，坐上接自己的商务车离开了星际港。

魏宇亲自来的，同他一起坐在后排，太长时间没见，凡可生出几分想念，迫不及待地往外掏着买给魏哥的土特产。

“怎么带回来这么多东西？”魏宇帮他拉开背了一路的旅行包，所有东西都像爆炸一样喷了出来，涌得到处都是。

“全是好吃好玩的。”凡可坐在零食堆里刨了一阵儿，翻到一包酸梅粉味的土豆片，撕开外包装举到魏宇面前：“尝尝。”

搓了搓手，魏宇捏起一块撒料均匀的黄色薯片扔进嘴里，入口酸大于甜，焦脆的薯体越嚼越香，味道不算惊艳但容易上瘾。

“不错不错。”魏宇边吃边称赞，连袋子里最后一点儿渣都没放过。

两人吃吃喝喝，一路上倒也不无聊，商务车开出城市中心，一路向地广人稀的郊区飞驶，直到日头西斜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老板，这条路不对外开放，我们的车进不去，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司机推着凡可的两大箱行李帮他放在路边，一脸歉意的载着魏宇原路返回。

凡可肩扛手提，步履矫健的顺着公路往西走，正闷头跋涉得热火朝天，一架小型飞行器悄无声息的悬停在身侧，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驾驶位上的人也没开门，只降下玻璃用胳膊肘压着，满脸笑意的探出头来问：“哥们，搭车不？”

累得双颊微红的凡可猛然抬头，鬓角里藏着的汗珠被甩飞出去。

“什么价啊师傅？”他立时就不走了，接过那人递来的矿泉水，把肩上的背包顺势扔进飞行器。

“我还没说价呢怎么包先上来了？”敕无祸利索的开门跳下飞行器，一把拥住好久不见的爱人，开心的想要抱着他转上几圈。

万幸还记着是在外面，俩人也没多做耽搁，凡可几乎是被整个拎上飞行器，屁股都没坐稳就被亲了个结结实实。

回过神来的人也开始不管不顾，牛犊一样将敕无祸撞翻在坐位，手刚一杵到胸上就听见极轻的一声‘嘶’。

“哪疼？”凡可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僵住片刻就低头去掀身下人的衣服。

“你膝盖怼我肚子上了，没事儿。”敕无祸编了个瞎话，还想继续亲，被一巴掌摁回坐位里，动也不敢动。

凡可摸摸索索好一阵儿，觉得敕无祸瘦得可不止一星半点儿，连胸都缩水了。

他心里不好受，脸也耷拉下来，最后还是在看到那条微微凸起的疤时红了眼眶。

“倒霉玩意。”他深喘几口气，把心口涌上来的那股酸硬憋在嗓子眼，四个字里不知道有几分怜惜几分无奈。

敕无祸没起来，伸手将他拽到怀里搂着，一直到飞行器停在疗养院正门，两人都没分开。

走进院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枫树，绿色的叶子只染了斑驳的红，却让凡可惊觉，已经是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