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放空,那场戏他最终还是没过,租用的场地、复杂的布景和对手演员的准备全部白费了。
“凡哥,晚饭还是吃点儿吧,要不一会儿又该胃疼了。”小赵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熟练的给他备着止疼药。
“没啥事儿,我自己待会儿。”
他迅速回应了一句,不想表现得过于失态,愧疚情绪的高峰已经过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身上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关门声响起,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上下弹动,似乎被这微小的声音吓得不轻。
床上一直没有动作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厚实的布料压在仿佛要飘起来的身体上,勉强把惴惴不安的心留住。
这种事情以前经常发生,情形更恶劣的状况也时常遇到,根本不值得掉眼泪,可他现在就是忍不住。
凡可伸出手打开光脑,少顷,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怎么了?”敕无祸望着空空荡荡的荧屏,疑惑的问道。
“累了。”言简意赅的回答,声音也闷闷的,没有出现在敕无祸眼前的人往床铺更深处缩了缩。
“要睡了吗?”敕无祸放轻语气,温柔的道:“是很晚了。”
“跟我说说话吧,无祸,跟我说说话吧。”凡可强压着眼底的涩意,想要爱人的安慰来开解自责的心。
“可可想听什么?”敕无祸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反常,但没有直接点明,不徐不疾的继续说着:“我记得些睡前故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画面左下角露出一点点浅色花纹,应该是鼓起的被子,他等了很久,那边才传来回应:“讲讲,你小时候吧。”
小时候?
敕无祸愣住,他并没有什么幸福快乐的童年,那些并不深刻生动的日子,像一块块普通泛泛的砖石,垒成现在乏善可陈的他,凡可是知道的。
然后他想起了凡可今天的戏份。
也许那样平凡寻常的小时候,对凡可来说,都是从没触及过的奢望。
只一瞬,敕无祸就再次开口,他本以为自己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分爱,但故事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出现了,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小时候怕黑,但睡觉不老实,妈妈从来不跟我睡在一起,但会给我讲睡前故事,就像我现在一样,她不喜欢电子书,特意搜罗了一些上了年头的纸质绘本在睡前读给我听,有一个画满了各种植物的科普绘本我特别喜欢,每次都缠着她给我讲,讲了一遍又一遍,我抱着书在床上滚来滚去,说以后死了要她一定记得把这本书烧给我,她听完照着我屁股就扇了两巴掌,我哭了半宿才睡着。”
“记得也是秋天,妈妈住的疗养院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柿子树,她从来不让我去爬,说柿子树的枝干太脆,担不动我的体重,我就只好抱着玩具狗蹲在树下等柿子自己落地,那天阳光特别好,我捡了好多好多落下来的柿子,她拿了个大大的盖帘晒柿团子,把我的小狗放在旁边,给她的柿子们放哨。”
“有时白天能在院子里的砖缝或者草丛里抓到落单的蛐蛐,她说老一辈都管这玩意叫促织,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她就用随便掰的木棍给我写在土地上,说蛐蛐是一种候虫,天气转凉后发出的叫声类似古代织布机的声音,所以它一叫,就是提醒织女们需要加紧织布裁衣,准备过冬了。”
......
哭累的人埋在被子里睡熟了,敕无祸依旧挂着通讯,另切了窗口跟闻人导演打听事情经过。
“就是这样,敕先生,没什么大事,您别放在心上。”导演语气十分客气的给他解释了来龙去脉。
“好,麻烦导演。”敕无祸又追了笔投资,让闻人导演替他跟今天被耽误的对手戏演员好好道个歉,凡可累了,不方便出面,那就他来。
“嗐,见外了。”闻人导演摆摆手,小事一桩,他特别稀罕凡可,所以很乐意帮忙。
通讯另一头,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无声推开,大宝探头进来,将自己的行走音效关掉,十分靠谱的将光脑镜头对准被子里的人后又关掉灯无声的离开。
敕无祸见状即刻断掉了跟导演的通讯,专心去守着凡可。
漆黑寂静的环境中,根本看不清对面人的脸,敕无祸也躺下来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安静的盯着屏幕。
屋外传来影影绰绰的蟋蟀叫声,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许多年以前,那些被刻意忽略忘记的事情,在这样的夜晚回忆起来,更加清晰。
他刚刚讲了很多,没讲出口的更多,就像他对父母的感情,爱也不彻底,恨也不长久。
想亲近又不甘心,想放弃又舍不得。
只能揣在心里,折磨再折磨。
敕无祸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自讨苦吃。
算了,他身体不好,不能常为这些事分神。
于是黑夜里最后那抹萤蓝色的光也熄灭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惊醒梦中人。
凡可一觉睡到天亮,除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外没有其他不舒服,门被大宝推开一条小缝,‘吱扭吱扭’的声音存在感太强,他只好先让小机器人进来。
“主人喝水。”大宝端着一大杯温水递给他,轱辘贴着小赵脚面碾过去,把拿着冷酒的人吓了一大跳。
“饿。”凡可灌了个水饱后更馋了,打着哈欠下床去觅食。
土豆带皮被塞进烤箱里烘得出沙,挤一圈沙拉酱再配几颗培根粒和到一起吃,香香糯糯;肉烧麦的皮薄的像纸,每个都只有硬币大,他实在懒得一个个蘸料,直接全扣到蘸水碗里扒拉着吃,咸了就用蛋花汤顺顺,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将所有的烦心事都冲淡了,凡可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感觉自己有了些勇气。
美味的一餐为他的一天开了个好头,昨天演对手戏的老师临时又客串了一场戏,暂时不会离组,在片场见到凡可时还跟他打了招呼,一点儿没有被影响的意思,导演带了瓶自己泡的苹果酒来,开拍前给所有人都倒了点儿,大家聚在一块儿干杯,然后高高兴兴的开工。
真好!
凡可想,他又能活过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