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凡可每晚都能听敕无祸讲些他小时候的事情，时间不长，但也可以从零零碎碎中拼凑出一个还算完整的童年。

得益于职业，他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凡可沉默的听着每一段故事，在字里行间里找到了些许他现在还不能体会的感情。

然后他叫停了敕无祸。

“我不想你再伤心。”凡可以为这些对于他而言，是心底的隐痛。

但敕无祸毫不在意地摇摇头，眉宇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楚：“我不伤心。”

“以前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都是他们的儿子，为什么永远是我在让步；你来了之后，我想我得到的幸福可以盖过那些不如意了，所以随他们去吧，但沉疴积弊，我还是没放过我自己。”

“这几天说了很多，有些事我以为早就忘了，如今旧事重提，忽然觉得他们对我也算可以。”

“我求的不过是他们也同样爱我的证明，现在想来，那些我执着的，一开始就已经得到了，只不过时间太长，被消磨光了。”

“每个人的爱都是定量的，都给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自然分不到多少，是我要的太多，跟敕无害做比较，当然事事不称心。”

凡可替他感到不公：“可留给你的只有那么一点儿。”

“我的爱也只有那么一点儿，既然他们不给我，我的也不留给他们了。”敕无祸表情轻松自然，他以为做下决定的这一天，一定会是一个刻骨铭心、惊心动魄的日子，可今天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太阳还没来得及落在山下，风中的树叶摩擦，也没继续留在树上。

或言人在世,轻尘栖弱草。

是真的放下了。

凡可似懂非懂的关掉光脑，躺在沙发里不说话，他现在好像有点儿明白那些难搞的亲情羁绊是怎么回事了。

是他把没拥有过的东西看的太高太重，反倒自己为难自已。

霍尔斯的母亲可能爱过他，也可能恨过他，但那都是曾经了。

死后才被知晓的热爱与憎恶是让人很累很累的东西，他不懂该给这份感情怎样的回馈，也再不能了。

所以一切不必在提。

就这样吧。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撕心裂肺，就这样吧。

“卡，过了！”

导演在监视器后大声给出结果，凡可松了口气，站起身换掉外套，马不停蹄的去赶下一场戏的拍摄。

主治医生又来了，敕无祸看着递过来的治疗方案后知后觉的开始肉疼，迅速敲定好下次手术时间，他在日历上勾了个小红圈。

从麻醉中醒来时，吴护工正在遵照医嘱调节止痛泵，见他睁眼连忙凑上来问：“感觉怎么样？”

“还行。”敕无祸根本没力气，强撑着说话。

“你睡会儿，我给你活动活动手脚。”吴护工娴熟的开始工作，动作放的极轻。

敕无祸昏昏沉沉的躺着，四肢长时间未动带来的麻痹感在炉火纯青的按摩手法中逐渐消失，他罕见的睡了个好觉。

半梦半醒之际，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吴护工尽职尽责的小声询问敕无祸该如何处置这通来电，他摇了摇头。

铃声断掉，敕无祸继续沉睡，等他彻底清醒后查看联系人，才发现是以前的副官。

“巴特，什么事？”他把号码拨回去，许久未见的身影仍旧高大挺拔。

“将军！”巴特见到他甚是激动，红着眼圈把人打量了几遍才迫不及待地向他求证：“他们说上面已经批准了您的复职文件，不用多久您就能回来了，将军，这是真的吗？”

“嗯？”敕无祸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清楚，他熟练的在搜索框内输入那串网址，然后确认。

【验证通过】

熟悉的界面晃得他一愣，并没有多兴奋，敕无祸只在上面瞟了几眼就点击退出，回过头给了巴特一个肯定的答复。

“太好了！”巴特攥紧拳头欢呼：“兄弟们都等着那一天！”

“巴特，”敕无祸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告诉他：“我就算回去，之后也是要转成文职的。”

“将军......”巴特高涨的情绪低落下来，看着敕无祸神情哀伤：“是不是身体......再也好不了了？”

敕无祸不想瞒他，也没必要，所以坦坦荡荡的承认：“是。”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后默契的换了话题。

接下来的聊天内容就轻松多了，之前敕无祸身心俱疲，除了凡可谁都不想见，如今虽然身体状态仍旧一般，但精神好了不少，所以答应了巴特过几日来探望的请求。

“他们这段时间都有任务，实在脱不开身，要不就算你爸和你哥拦着，我们也早去守着你了，凡先生不在，你身边连个能支使的人都没有。”切换到朋友身份，巴特的用词和语气都更随意了一些。

敕无祸眉毛一挑，没对这件他不知晓的事情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叮嘱道：“给我多带点好吃的。”

“放心吧。”巴特拍着胸脯应下，自家将军出任务时兜里都揣着零食，他们几个都知道。

刚挂断通讯，吴护工就端来了他的术后第一餐，清汤寡水的饭食也没影响胃口，敕无祸吃得津津有味，其中有块儿南瓜发糕的味道相当不错，他又要了一块拍给凡可看，决定一会儿去问问吴护工怎么做。

凡可回了张黄铜色的胸针照片给他，垫在蓝丝绒盒子里的饰品做成了末世方舟的造型，船身上刻满复杂华丽的花纹，不同的动物挂坠吊在船舱下，嘀哩当啷，精美异常。

“这是霍尔斯送给玛丽的离别礼物，在他母亲留下的木盒子里找到的，末世方舟解救了无数生命，玛丽就是他生命中的末世方舟，将霍尔斯从无望的生活中解救出来，给了他无数可能。”凡可打了一堆字过来，详细解释着胸针的重要含义。

“真漂亮。”敕无祸喜欢。

“想要吗？”那边问。

“想要。”

两个字打完后的很长时间里，凡可没再回话，敕无祸歪靠着软枕上网看八卦，没对这种事报什么希望。

特别联系人发来一条特别惊喜消息，敕无祸坐直身体，放大那张角度刁钻的自拍照，黑色衬衫上别着的胸针异常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