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刚才我的手肘磕到你车上了，现在还在疼，你说该怎么办？”

诗安将视线收回，以免再对视下去使自己露出破绽。稍平静后才开口说出了这番话，回想起自己刚才拔电线那举动，这话听起来十分蛮横无理——有种罪魁祸首倒打一耙的感觉。但已经算得上是目前来说回复他的“最好”借口了。

虽然这借口听起来蹩脚且漏洞百出，甚至还有可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娇纵跋扈的印象，但这些东西因为她本身“疯丫头”这个头衔加持就显得再平常不过。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无论他知不知道这个称号，她从始至终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吧？

算了，别人怎么看她关她什么事。

她说出这句话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塑造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好印象。

黎羽信不信随他，反正肯定不会当真。

—

现在诗安没办法确认自己刚才的揣测是否正确。但就目前来说，身旁这个人没有威胁到她的生命，不过因为是初次认识，所以不能完全相信；倘若黎羽的目的真的如她所想那样，那也可以差不多猜到，叶家的其他人水也不浅。

毕竟什么样的环境，养出什么样的人。

——年纪看起来不大，城府倒是挺深。

拿“匿名游戏”举例，在多人关卡中，就算难度指数低，都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只有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两人达成利益关系，这时候才可以谈上一点信任——然后进行为保护自身利益不得不做的合作。

而现在，诗安是处在一个她评定难度为“五星及以上”的“关卡”中。

偏偏诗安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叶南月，这时候不在身边。

诗安难免会猜到这一切……其实都是计划好的：

支走叶南月，打着“将她接回去”的幌子……叶家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明显就是——诗安。

就刚才黎羽提到的“宅子”来说，诗安也知道了她要回去的不再是以前和叶南月所住的那个小区，而是回到真正的叶家。

叶南月应该是知道这一切的，所以才会借信息动作来给自己提示，让她当心。

那这么一想，也许她旁边有人监视，不得已才说出那番“怕没人照顾接你回家”之类的话来。

怪不得一副言不及行的模样。

诗安虽然一时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取之处让叶家大费周章做这么些动作来把她带回去，但无论怎样，她都得处处小心，小心叶家，以及这里面的人。

做出这一切的人，肯定权利滔天……那么，只能是家主了？

没办法，诗安她只能借用玩游戏时的思维，先从寻找一个达成利益关系的合作伙伴开始，以保证自己“存活”，顺便看看，这叶家把她带回去，究竟想做些什么。

问题是，她可以找谁？

—

“您已开启‘自动驾驶模式’。”

车内突然传来机械式的声音，话音一落，汽车便启动了。

“已确定目的地，A00005正在行驶中。已自动为您开启‘安全监督’。已为您开启‘娱乐模式’，您已选择其中的‘百宝箱’。已为您选择最佳路线……”

伴随着机制声音的长串播报，车内的主副驾驶位置开始折叠收拢，它们正下方的地面像是两侧拉开的柜子，自动打开呈一个“黑洞”，分别将两个座椅收纳进去。不仅如此，车玻璃都被逐渐升起的黑布遮挡住，外界的光亮逐渐被车内开启的暖黄灯光代替。原本狭窄的车内空间在座椅等物品不断地折叠收纳后变得宽敞，四周凭空多了许多柜子，那柜门自动拉开，有吃有喝甚至有可以娱乐的物件，而他们的正前方，升起了一个小巧的桌子。

车内的景象在一切静默中都变了模样。

纵使诗安对此种改变有所耳闻，但亲眼见时仍然还是很吃惊。

虽然小一搜索出来的结果没有直接表明，但叶家不愧和科学院是言传中关系最密切的！

这“Remould”系列汽车产品还没彻底展出让大家一饱眼福，叶家便已经使用上了。对外美其名曰“试用”。

记得科学院研究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对它的介绍是：“为无家可归的人打造一个家。”

诗安并非业内人士，所以只知道这是Remould系列汽车，至于是其中的哪款，她也不清楚。

这种“试用”做法同早些年“自动驾驶”汽车功能出现时采取的做法相似，都是在保证安全性的前提下，由那些与科学院最为密切的组织率先使用，之后花上挺长一段时间进行普及。

不过随着科技的发展，大家对这些新东西的接受能力也日益增强，想必之后普及所花的时间会更短。

想想也知道，这一类东西都是有钱人先尝鲜。大众化的时间就算有所缩短，也依然在其后。

诗安转头看向黎羽，想借机偷看一下相关操作。于是目光落到对方的手机屏幕上。出乎意料的是，上面显示的不是“权限设置”如“点击允许拒绝开启关闭”之类的，而是一堆看不懂的代码。

而当诗安想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时，对方已经摁灭了屏幕，扭头看向她，目光相触，诗安不由得有些被抓包的心虚，嘴张了张却还没说出话来，黎羽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非常自然地扶起她的手臂，手指隔着绷带触到她的手肘——刚才被磕到的地方。

“不好意思，诗安小姐，容我刚才失礼忽略了您，您被磕到的是这里吗？”

诗安条件反射地想挣脱，听他这么一说便停住了，目光看到别处，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她本来以为黎羽没做回应只是不想搭理，便打算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他一直记着。

没办法，看来是不能瞒天过海了。

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就算闭着眼也得硬着头皮跳。

“冒犯了。”

黎羽话音刚落下，诗安就感觉到缠在自己手臂上的绷带有些松弛的迹象，猛地扭头一看，手臂上的绷带全被拆了下来，自己手臂上那恢复所留下的疤痕就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目光下。

狰狞而丑陋的疤痕，在肘处聚成一团暗色，顷长着向腕处延伸。

—

在这个新科技时代，旧时代的疑难杂症都能得到了解决。再加上技术的不断发展，旧时代需要个把月甚至以年为单位的病情，在这个时代只需短至几周多至几月便可以完全治愈了。

然而离谱的是，人体自我修复的正常反应（如疤痕的产生），他们拒绝对此进行消除，认为会使其雪上加霜。至于真正的理由，相关人士给出的言论就更离谱了：总得留下点痕迹才能证明你有那大病，毕竟程度不严重的哪能轻易留疤？

好巧不巧，诗安就是一个例子。

从火场里被救出来就是大面积烧伤的她，因为先进的医学技术，再加上叶南月的“特别关照”，她已经在短短一个月内恢复得差不多了，比医生预估的最快时间整整还少了一个月。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自身体质不同于常人，恢复得极为迅速。只是速度过于惊人，依然使不少医生护士感到吃惊。

但可惜的是，纵使她恢复得很快，依然因为烧伤程度严重而留下了疤痕。

诗安为了不让那些地方因为绷带过于明显，她干脆把露出来的大部分皮肤都缠上了绷带。

好在A区的4月不算热，而她又恰好体寒，所以缠着绷带也没什么影响。

在别人看来，她是除了头外全身上下都缠着绷带，但真正长着疤痕的地方其实只有三处：

左手手臂，后背，以及右脚脚踝。

“按理来说这两处是不会留下瘢痕的……”

“这两处地方隔那么远，烧伤程度肯定不一样，偏偏都出现了瘢痕。按得到的数据说来说，你烧伤最严重的地方是后背，你后背的瘢痕出现是可以理解的，只是……”

“真神奇，就好像这两个瘢痕自己长腿找了住所似的！”

“我们会和上面的汇报，说不定过几个月后就会淡化，好好休息，清淡饮食就好。”

一男一女穿着白大褂在她面前像是唱戏般一唱一和着。

诗安心里暗想：他们不愧是叶南月派来的，和她一样幸灾乐祸就算了，偏偏医术都不精湛——她身上都因为他们的治疗留下了疤痕，只是一个在头上，三个在身上。

好，好得很。

—

诗安将手抽出，捡起掉落在地的绷带，要重新缠回去，谁知缠到一半了，黎羽却突然将她的手拉回，指尖顺势绕了一圈绷带，绷紧，使她不能继续动作。

不得已，只能停下。

“做什么？”

诗安不满，尝试着将手挣出，却只是徒劳。

她不明白这个人的力气怎么那么大。

她忿忿地瞪了一眼黎羽，然而对方却不以为意，目光落向她手臂上的伤疤，似在端详，这一举动如火上浇油般，使诗安爆发，没好气地冲他喊道：

“看什么？把手给我松开！”

“有淤青。我需要为您处理一下。”

就见黎羽的手指指向自己的手肘处。那琥珀色的深潭平静无波，就好像刚才他的端详只是诗安的错觉，他的目的只是那手肘处的淤青。

哈，真是要……烦死了！

诗安身子往后一躺，另一只手往自己脸上一放，遮住自己眼前的光亮。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手臂就由黎羽抓着。于是黎羽也不怠慢，就开始着手为她上药，收到提示被机械手拿出的医药箱就放在面前的桌上。

肘处一片冰凉，药味弥漫在空中。

诗安火气未下，但黎羽完全就像团棉花，让人以为好捏吧，其实是会反弹的弹簧，偏偏他的举动也挑不出毛病。

没办法，只能自个儿生闷气。

——烦人！

不过，她也实在没想到自己不小心一磕竟然还能产生淤青，疼是没感觉到。不过这随口胡诌的借口变成事实倒令她挺意外的。

只是之后若还有相同的情况，她总不能一股脑想着“梦想成真”吧，老天爷也不会天天眷顾她，哪天对别人感兴趣了，留给她的就全是坏运气……

—

黎羽走形式地在那干净白皙的肘处上药，然后扫了一眼她手臂上的疤痕，就重新帮她缠上了绷带，抬眼就看见对方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她的手也没有收回的迹象，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睡着了。

黎羽将她的手放回她身侧，动作说不上轻柔，但她的手臂就这么从弯曲自然垂落搭在了座垫上。她这么无意识的举动倒叫黎羽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好笑。

——该说她是“疯”还是“蠢”呢？一来没发现我撒谎，也没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二来行事冲动，不顾后果。总的来说，毫无“自知之明”，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黎羽的目光落到那被绷带缠住的手肘上，回想起刚才她拔电线的情景，最终还是决定冠以她一个“疯”字：

在病房里，就他观察到的地上那些没有清扫干净的碎片——一种瓷器，和某种机械的碎片。他离开时没有看见意料中的红色，便也可以大致猜到那机械碎片的原物是什么了。

而不用多想，他就已经猜到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谁了。

毕竟一个正常人，是不会轻易地破坏一个监控摄像头，更何况这个地点是在医院？

黎羽向来不是个从众的人，他会以自己的三观去进行评判。

但就他目前观察到的，他不得不承认——诗安的“疯”。虽然他猜不到诗安破坏监控的目的，但这种破坏的狠劲倒是第一次见……

于是他干脆赌一把，赌这把刀是利的。是可以使那安装在手机里蠢蠢欲动的干扰程序启动的一个加速器。

结果如他所愿，他赌对了。

黎羽刚才目睹了全程，觉得用“条件反射”来形容她的这种举动会比较好。毕竟，她似乎也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那又如何？他的目的达到了。

破坏掉就好了，管什么以后？

——就是不知道她叫我把这个人带回去能做什么，所有信息几乎空白……用来讨好科学院的工具？那还真是……

可怜。

黎羽收回了落在诗安身上的目光，看向手机上显示的100%——“载入成功”四个字眼。正想确认没什么其他问题时，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黎羽看了眼那屏幕上显示的人，不悦地皱了皱眉，顿了一两秒后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