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光屏出现在他眼前,光屏里的女人似乎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欢战,正坐在床上,一双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环住了她的细腰。女人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性感的身材展露无遗,隐约可见脖颈处几点红印。而一位黑发男人正埋首期间,下颚线条明显,鼻梁高挺,长相定然英俊,上半身裸露同女人的后背紧贴,至于下面,堪堪用一张薄被掩住,但从那褶皱上就可以让人想到战况如何激烈。
就见那女人面容美艳,眉眼与黎羽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尾上挑,更为妩媚,再是右眼下的那颗痣的位置——同叶南月黎羽二人几乎一样。
不用介绍,也知道他们是谁。
“母亲。”
“你接到人了?”
“已经在路上了。”
两人相视无言,黎羽停顿了一下,淡淡开口:
“母亲,您这样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呢?长大了胆子也肥了?”
“并没有。”黎羽伸手捏了捏鼻梁,转而看向那个男人,开口,“父亲,您该说说……”
“……黎羽,你知道的,我听谁的……”
话一出口,黎羽的嘴即刻就闭上了,视线向下,不再言语。
虽然眼前的场景因为见到的次数多而习惯了,但他依然无法遏制那油然而生的反胃。偏偏屏幕对面的两人像不知羞耻似的毫不在意。
“黎羽。你要知道你的身份,我顾岑妍的儿子。收起你的心思,我培养你至今可不是让你背叛我的……”
顾岑妍的话停了一下,她突然看到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抓着黎羽的手臂,思索了一下便勾唇笑道,“你可真遭人喜欢,黎羽……不愧是我的儿子。”
顾岑妍调侃的语气让黎羽想都没想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然后转头看向一旁已经醒了的诗安,语气不善:“诗安小姐想做什么?”
—
“只是做噩梦了,喜欢下意识抓身旁的东西。别介意。”
诗安脑子有些混沌,回答时也只是凭着意识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看自己有些古怪的眼神。
然而黎羽好像也没心思再搭理她,手就任她抓着,面色阴沉。
片刻,诗安彻底清醒过来了,回想起刚才不过脑子的话,忽的觉得有些不妙。便直起身,抬起手将黎羽的手狠狠一甩,再轻哼一声:“被‘疯丫头’抓过的手,你的荣幸。”
然而黎羽丝毫不搭理,看起来,在想一些并不那么高兴的事情。
诗安见他不语,也不打算在他身上多费时间,将身子往后一倒,冷汗浸湿的绷带黏着后背的皮肤,一齐触到衣物,隔着它感受着座位靠垫的柔软。
舒服,却也不舒服。
诗安刚才的确做了噩梦,一个缠了她近一个月的噩梦:
梦里的场景,是那处被熊熊大火包围的地方。她站在不远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幢建筑物里的惨状。透过大大的落地窗,诗安能看到那个像是客厅的地方有火花在肆虐,而一个倒在地上、一个跌在地上的人……不,已经不能称作是人了。虽然火焰还没有烧到他们身上,但他们已经……死了。准确来说,是两具尸体。
两具尸体死状极惨,大敞开的肚子,流出的鲜红器官……显然就是一副被开膛破肚的模样。面目模糊,但诗安直觉告诉她,那被残忍对待的两个人——是她的父母,是那对科学伉俪师有为夫妇!而直立在两具尸体旁的,是一个被鲜血溅染的机器人,它本该浑黑无神的黑眼珠此时却发出骇人的红光,脖子那处似是线路故障导致火花四溅……诗安因巨大的恐惧而动弹不得,周遭的炽热在她亲眼目睹这个场景后仿佛都变得不值一提。冷汗直流,然后被热气蒸发。
随后,自己的手就无法控制地伸过去抓住了黎羽,触到黎羽皮肤的那一刻她便在那双转向她的红眼中惊醒。
仅仅是这么一回想,诗安的心脏就开始剧烈地跳动,一切思绪仿佛还停留在刚才的梦里,爬不出来,令人窒息。她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绝望的气息迅速涌来几近将她淹没,她只好像溺水似的张口喘气起来,妄图在恐惧中恢复一点清醒。
“诗安小姐,您看起来很不对劲。”
话一落地,诗安这才猛地回神,像是被惊醒似的,看向黎羽,冷汗从脊背滑过。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又无意识地抓住了黎羽,而自己因为过度紧张手心出了汗,濡湿了他的手臂。她忙松开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算平静下来。
黎羽从一旁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她刚才握住的地方,似乎也不需要她开口辩解什么。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两人意外默契地不再说什么。
—
诗安揉了揉眼睛,回想起之前在病房里看到的新闻,陷入思索。
——很显然,这是谋杀。按理来说,即使尸体烧焦,被这么残忍地对待也能看出来这不是简单的“意外”可以下结论的。要么是警方找不到线索,要么是有人刻意将事情引向这个方向,试图掩盖什么。虽然机器人杀人事件并不少见,但更多时候只是失灵造成的误伤,这种惨无人道的……只能是有人下了指令必须执行。是谁……
诗安看向自己的鞋尖,那双鞋踩着的黑色地板,余光瞟到一旁黎羽的皮鞋,忽然就想明白了。
能对科学院的人下手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它自己了。
而叶家同科学院关系密切,叶家此次把我接回去,说不定就是受了科学院的指令。
——把目标放到我身上,只能说明,他们怀疑我的身份,怀疑我和师有为夫妇有关系。
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叶南月和师有为夫妇是众所周知的好友。后者碍于工作,托好友帮忙照顾,这完全可以理解,(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这会同他们对外宣称的那则采访有悖。再者,虽然叶南月对外宣称诗安是她从A区福利院里领来的,但因为我的信息一片空白,且A区福利院不会轻易向外透露信息。所以我的身份是否如此,有待商榷。于是,这又会回到上一点。
——那这么一想,便可以理解了:叶家支走叶南月就是为了把我带走,然后调查并观察我是否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是师有为夫妇的孩子。他们肯定不指望从我嘴中撬出个什么东西来。最简单的方法,就只能是采血验血……所以我得小心不让自己受伤暴露身份,就闯进火场所看到的那个画面……已经能猜到若我被发现,下场会如何了……
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他们成就显著,最后却惨遭此毒手?是科学院在针对他们?还是其中的人?又或者,另有其人?
但无论怎样,诗安此刻已经可以理解叶南月以前说的“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意思了,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那他们……我的父母,是提前猜到了才做出这些事吗……可行没听说他们与谁是对立的……
诗安有些头疼,虽然感觉自己这么一想,所有事情都可以串起来,但依然还有很多疑点未解。她不禁觉得,如果这个事情改成关卡,肯定是游戏里难度最高的。
行吧,在无法确认自己猜测正确的情况下,先……活下去。
—
“刚才那个女人,是你的……”
“嗯。”
“真年轻。”
诗安试探性地问,话虽没说完,但黎羽也可以理解了。只是,又没了下文。
她想起自己一睁眼就看到那属实有些暧昧的场面,心悸也不知是因为噩梦还是那个画面了。但她明显看得出来黎羽与他父母,生分而疏离,前者明显带有厌恶的情绪,而那位看起来十分年轻貌美的女人——她的母亲,对他的态度就像上司对下属。
诗安不想掺和他人的家事,但她需要合作伙伴。
就近原则,黎羽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所以她需要尝试着从蛛丝马迹里抓到一些点,确认自己的猜想,然后促使黎羽同他合作。
于是,她也不藏着了,直白地问出来:
“车上的监控摄像头是她装的吧?”
“是。”
出乎意料,黎羽没有避讳,目光淡然,回答简单明了。诗安内心道了声好,看出他不屑于说谎,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监听器被干扰了?”
“是。”
诗安环顾了一眼四周,多问了一句:“没有漏网之鱼?”
话一出口,黎羽原本心里对诗安的些许赞赏顿时烟消云散,甚至觉得有些愚蠢得好笑。
而他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诗安知道他是对自己的不屑,但是不急,还有时间,她可以慢慢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都是自以为是的人,就看谁更胜一筹。
心底的不爽可以先压下,因为她现在极其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那我就直说了。黎羽,我要和你合作。”
“理由,目的。”
“保命。至于为什么我就不多说了,而你可以利用我去做那些你没法亲自下手的事情。比如刚才破坏监控那茬……”诗安一副“你不说还真当我不知道”的模样。黎羽打量了她一眼,目光中明显带着兴趣,然而吐出几字:
“我拒绝。”
诗安猜到了,心里也没多大起伏。想想就知道他拒绝原因不过两种:不信任,不认为。
不相信她,也不认为她有这个能力。
“而且……诗安小姐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可没利用您做任何事,那可是您自己动的手,不是吗?况且,您是叶南月……姐姐的好友,我可不敢对您下手。”黎羽面露惊讶,眼睛里却蕴含着笑意,演技拙劣,诗安却没办法直接点明。
——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你需要我的。”
诗安撂下这么一句话便不再言语了,两人都收起各自的皮笑肉不笑。
气氛再次沉寂。
—
诗安之所以笃定地说出那番话来,也得益于她的观察:
就她所发现的,黎羽他们家父母与子女关系不善,黎羽对后者尤其是那个女人情感强烈。虽然看上去面无表情,但因为诗安不小心抓住了他的手臂才发现他的手臂其实是冷的。这种情况下,只有可能是遇见了害怕的人或事物导致的手脚冰凉。因此可以猜到黎羽在害怕他的母亲。
而从监控、监听的出现就可以发现那个女人令人窒息的“监视欲”……
总而言之,无论她猜的对不对,只要是个人,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都想跑。
黎羽聪明,但诗安看得出来,他也不是例外,不然也不会利用她了。
虽然诗安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人已经知道黎羽做了什么,她看黎羽的眼神完全就像是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兔子。不过的确,虽然黎羽将“监控损坏”这锅推给了她,但那紧接的监听信息错乱就足以让他暴露了。
自爆也没所谓?
拿她被利用这一事来说,黎羽的心思就不简单,不可能没有想到他这么做的下场……而依然这么做只能是因为无所谓了。
——没有放弃自由的鸟儿,即使被困于牢笼,也会挣扎着逃出。纵使猜到自己会被抓回来,它也依然会这么做。
叶家水深,黎羽要是想逃出来,就不可能只凭一己之力。
所以,他同样也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而诗安只需要证明,她有那个能力。
暗潮涌动的地方,处处是机会。
—
黎羽的手机打破了沉寂,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余光瞟到一旁诗安投来的目光。
接通,然后打开了免提。
“林小姐,您好。”
“黎羽……你的女伴找好了吗?还没有的话……”
电话里传出的女声温婉柔和,咬字清晰,好像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有所斟酌,明显就是一位富家大小姐,略有停顿的语气透露了小女生才有的羞涩。
诗安笑了几声,哪知黎羽将电话移到她跟前,自己的那几声笑传了过去,对面的林大小姐说话都有些僵硬:“黎羽……这是……”
“我的女伴。”
黎羽无视了诗安对他的怒视,将手机免提关掉后放到耳边:“林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似乎已经同苏家定了娃娃亲。您这样,让我有些为难……”
诗安听不到对面在说什么,但看着黎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些责怪的话还能面无表情,不由得在心底为对面那女孩“默哀”,她估计对面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