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过采纳吉。
秦家并不重规矩，但为表重视，还是请了全福太太随行上门唱礼。
过采礼单老汪家早已知晓，再听唱礼时明细，别说徐氏，就是汪木匠和几个儿子也不禁为秦家的大方惊叹呼喝。
瑛娘会带走的也只有聘金帖盒里的东西，对其他的自然没什么兴趣，所以听着唱礼眼神却不自觉移向站在秦放与徐雪芝身后的秦彧。
秦彧素来只着浅色的学子衫与官服，今日或是为表郑重，却穿了一件含朱色暗纹的锦衣，瑛娘隐隐辨别了一下暗纹纹路，发现那纹路拼凑成了一只展翼的凤，可见其心真切。
瑛娘笑意蕴目，秦彧自来时便时刻关注她，自是了然她眼中情意，登时抑制不住心跳，耳尖发烫，垂眸回避。
见状，徐雪芝与秦放也是笑意更浓。
唱过礼，秦家来人便要抬礼入房。
徐氏不想叫外人觉得老汪家贪图闺女的财物，当场便将聘金帖盒交到了瑛娘手中，继而言道：“如今家里日子也好过，瑛娘的嫁妆咱家也按丰厚的给，四季衣物、鞋袜、被褥各八件，箱笼十二件，金银首饰共十六件，压箱底……八百八十八两银。”
此数一出，围在屋前看热闹的乡里都惊呼出声。
虽说因着胡麻整村儿的日子都好过了些，但实际各家为农税所困，家底并无多大的改善，虽知晓老汪家早已今非昔比，可真听到给作瑛娘的嫁妆数额，几乎所有人都后知后觉如今老汪家的阔绰。
云氏也没料想徐氏会手松到如此地步，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不禁眼神挣扎，但很快似又想起了什么，一垂眸，再看已是恢复如常时姿态。
于事无补。
嫁妆需过门日送亲时带去夫家，不过眼下就有全福太太保媒，这嫁妆单自然交由她来签字印证。
写好的嫁妆单自然也交给了瑛娘，瑛娘扫也没扫一眼便放进了帖盒一起存放，徐氏一噎，忍不住又瞪了旁侧笑得跟自家娶亲似的林氏与陈氏一眼。
林氏：“……”
陈氏：“……”
婆母约莫是舍不得银钱吧。
过采之后，日子便如水流逝。
瑛娘清空了仓储之物，今后也不打算再做口脂买卖，索性写了方子交给方氏。
方氏如今也存了不少私房，干脆写了买断文书，以六百两的价格买下了方子。
瑛娘倒是无所谓，扭头便将这六百两与徐氏给的压箱底钱一并送去了府城，又叫云氏支出这几月来的分利，好叫云客全收作米面。
冬日里热乎乎的江米圆子卖得更好，别的再出不了什么稀罕的小食，待云客办完事归，云氏索性将玥娘和谢梅母女留在了府城，叫瑾娘与云客看顾小食铺的生意，自个儿租了车回大王村陪瑛娘待嫁。
瑛娘出门的日子定在三月春，云氏不希望她连出嫁时穿的衣服都是打外头买的，归家之后也顾不得跟徐氏与汪点柱言语往来，取出自府城带回的红布、金线便开始裁剪缝制。
说来也巧，这红布正是秦家与府城布商合作之物，轻易不会褪色，云氏紧赶慢赶两月余，终是在三月初日裁制好一身绣服及流苏盖头。
盖头最该是出嫁女亲手绣出花样，偏偏瑛娘丁点儿针线活也不想沾，云氏只得绣出个大概，临收线前叫她随意走两针线，如此也算她亲手绣过。
瑛娘心觉无奈，不过云氏这丁点儿要求根本算不上执着，随手绣了两针，此事便算妥帖。
三月初二一大早，外嫁的琼娘便带着儿女归了家，不多久，城头忙活的瑾娘也带回了玥娘，姐妹齐聚添妆夜谈，只待明日一早便能叫瑛娘好生出嫁。
琼娘与瑾娘一个带着孩子，一个怀着身孕，不好陪瑛娘太晚，玥娘又未长成，最后留下来的便只有云氏一人。
按理说，女儿出嫁前一夜，作为母亲该多说些体己私话，但云氏心中难受，甫一开口便不自觉落了泪。
瑛娘隐隐有所察觉，不过云氏不白，她便也按下不表，只虚虚抱了抱她，“明日还得早起，娘还是回屋眯会儿吧。”
云氏仓皇抹了抹泪，“大喜的日子，娘不该哭的。”
语落沉默，半晌似才想起什么，从袖袋中取了一本粗制的画册来塞给瑛娘，“……随意翻翻。”
饶是瑛娘并无经验也猜到了这画册是做何用。
待云氏走后，瑛娘忍耐睡意随手翻开画册，只看过几页便不禁暗叹“古人”的大胆程度，可细细想来夫妻融洽怕也少不了这房中蜜意，简单学一学也无妨。
这般看着，却不知几时睡了过去，再被唤醒，画册已然掉落在床榻一角，进屋帮她穿衣梳头的琼娘、瑾娘都经过这遭，自是晓得这画册状态为何，顿时双双红了面颊。
瑛娘却无她们那般羞状，大大方方将画册捡起丢入箱笼，起身由着琼娘、瑾娘替她打理。
穿好绣服便是全福太太开脸，红线绞得面颊生疼，但胜在出色比水粉好看，瑛娘便不勉强妆点，只抹了一层淡薄的口脂就由着云氏替她梳头。
瑛娘如今已经出落得十分好看，铜镜映照不出她一半的颜色，不过瑛娘还是从全福太太眼中看出了惊艳，神思一跳，心道秦彧约摸也会觉得好看。
头发挽起，瑛娘便算秦家妇了。
云氏取来盖头为她掩住面容，将她扶回榻上坐好才抬手抹去泪痕，“新妇过门三日可归家，到时可别忘了。”
“好。”
至吉时，老汪家门外传来喜乐。
村户不讲究拦嫁，一身喜袍的秦彧只面红耳赤的送了红封便一路顺畅地行至瑛娘闺房，待全福太太抱着礼单再唱一遍、送亲队伍备好嫁妆行囊，汪文便背着瑛娘从房中出来，叫秦彧牵着绣服裙角出门。
送亲队伍需得七缓八停行至上湾村秦家，喜乐一路吹打，等到秦家时日头早已偏西。
新嫁娘不能自己揭盖头，好在新房之中早已备好方便的小食，秦家安排了一个丫鬟在屋前伺候，全福太太刚一走，她便挑拣了几样装碟好叫瑛娘尝味。
这几样小食口味并不尽同，显然是秦家有意了解她的口味偏好，瑛娘亦不想将来再做磨合，索性多吃了几块咸口酥饼与酸甜参半的果点。
“娘子可还需用茶水？”
“可有温热的白水？”
“有的。”
待瑛娘吃喝过，丫鬟放下碟盏出了屋。
枯坐等待最为漫长。
屋中无人，瑛娘干脆打开仓储整理囤粮。
此前所储稻、麦皆被她分散处理过，之后再叫云客帮忙买来的亦都是米面。
米面价高，若真遇灾，最终大范围救济能用于明面儿的恐怕也只有那五十万斤番薯。
五十万斤听着是多，真到用时估计还不够一隅小城消耗，而今年秋收境况尚且不明，若旱情持续，怕是得劝农户弄增种番薯才行。
可她毕竟无甚声望，大王村众如今又以胡麻为主，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劝农。
瑛娘心中挂着事儿，倒是没注意到窗外天色，等秦彧一脸酒色推门而入，她才惊觉不对，迅速关掉储仓，起身迎了两步。
秦彧却比她快，几步过来便与她双手交握。
“……瑛娘。”
往日如玉清润的声音似乎染上了厚重的情意，瑛娘只觉手部相交处一股酥麻兀然升起，刚要抽手，却不想秦彧手上力道加重，反将她拉入怀中。
“……瑛娘。”
秦彧微微俯身，带着蕴热的气息喷洒在瑛娘颈侧，瑛娘下意识往后一缩，颈侧却被温软贴上，是……
瑛娘有些愣神，本以为接下来的事将是自然，然，温软重碾不过一息，眼神尚有些迷乱的秦彧已经主动放开了她，将她扶至榻前，郑重揭开盖头。
早间开脸留下的红晕已然消退，瑛娘未施粉黛，在红烛下更显肤白盈透，秦彧看得入神，见她渐露笑意才惶然避开了视线。
“抱歉，先吃些热食再梳洗休息吧。”
秦彧牵着瑛娘的手并未松开，一路带她坐至桌前，不待片刻，一身着暗朱短打的仆从便端着餐食敲了门来。
“少爷，热食都备好了，现在用么？”
“嗯，端来。”
待瑛娘碗筷入手，秦彧才与她介绍院中侍奉的小厮、丫鬟。
“先前在屋前侯着的丫鬟是娘与你准备的，取名春待，这小厮是我的书童，名唤洛童，若你还需别的侍从，过几日再叫娘帮你安排。”
瑛娘本也无需太多人侍奉，自然笑着拒绝，直言：“有一个丫鬟已是足够，若有事需用侍从且再说吧。”
“好。”
洛童端来的热食都是好克化的家常，该是春待已然与徐雪芝说过她的口味偏好，瑛娘每样都尝了尝，确也觉得味道不错。
不过秦彧还是多问了一句，“可还合你的口味？”
“嗯，味道都很好。”
秦彧隐隐松了口气，房中一时静谧，只余些微咀嚼的声音。
瑛娘不算太饿，感觉饱腹便收了筷，洛童极有眼色的收走碗碟，顺道小声与秦彧提了提备好的热水。
秦彧耳尖乍然一热，再不敢盯着瑛娘看。
“……要我帮你拆发髻吗？”
“好啊。”
烛影绰绰，却是一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