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曦瑶一直僵着身子坐在床榻边上,待见得鹤隐月消失在房门处,才将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此时方觉得身上像是被尖锐的石头碾压了一般,哪哪都是疼的。
自从将聂青青救回来以后,燕旭便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他先用清心散替她在伤口上了药,又煎了内服的药,亲自端来房中。
聂青青醒来后,对他的种种付出皆看在了眼里,一时平静的心湖中似被投入了颗石子,泛起几丝涟漪。
然则也仅是感激之情,而并非男女之情。
她还是对鹤隐月难以忘怀,自几年前的初次见面,她便被鹤隐月芝兰玉树的风姿所吸引。直到有一次她的手臂受了严重的外伤,鹤隐月连续三日都来替她诊治,她便认定自己在他心中是有些不同的。
今日知晓鹤隐月为了给她治伤,留下了他亲自调配的清心散,聂青青便念着,想要亲自前去感谢一番。
这会刚能下床行走,便拖着还未伤愈的身体来到迦兰堂。
她抬起修长的玉臂敲了敲房门,只见安和从门内迎了出来,便上前问道:“隐月护法可在?今日多亏护法大人亲自调配的伤药,我才能好得如此之快,便想着来当面感谢一番。”
安和听得她气息不稳,观她面色又透着些苍白,想来是刚恢复了些便登门来感谢,便道:“右护法此时不在房中,晚些时候待他回来,我会将玄武门主的感激之情代为传达。”
聂青青才刚告辞离去,安和便见公子面色阴沉地回了迦兰堂。他正要去倒杯凉茶给公子祛祛火气,便听得那人吩咐道:“去再取一瓶玉骨丹参膏给朱雀门主送去。”
安和嘴上应了声“是!”心里却琢磨着,别人或许不知这药是如何来的,但他却清楚得很。
当年公子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寻得了颗二十年的血参,以它作为药引,拢共才制成了三瓶药膏。几年前已用去了一瓶,现下若是再把这瓶拿去,这世上便再无这玉骨丹参膏了。
想罢便到梨花木架子第三排的那紫铜凤纹锦盒中,取出最后一瓶药膏。正准备前去送药时,忽得记了起方才聂青青来过的事。
便道:“公子,方才玄武门主聂青青来了一趟,说是向您表示感谢。我瞧着她伤势颇重,还未大好,公子要不要去瞧瞧。”
鹤隐月听罢,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此种事情还需拿来问我吗!”
安和一听便知,准是方才在朱雀姑娘那里不大顺当,这才迁怒自己,遂闷闷道:“属下这不是想着,之前公子对她多有敷衍,想来她对公子来说还有几分用处。”
“不过是柄使得还算趁手的利刃罢了,堪用则用,若无自知,弃之便可。”鹤隐月漠然道。
门外的聂青青听到此处,脚下猝然顿住,正欲向前迈出的步子此刻犹如千斤之重,再也提不起来。
方才,见鹤隐月不在房内,她便想着晚间再来拜访。刚行至南面的灵壁石假山处,便见鹤隐月顺着东面青瓦檐下的走廊走来,她连忙往回折返。
岂料还未走近,便听到他与安和后面的两句对话,一时如遭当头一棒,脑中昏昏沉沉的。
待回到房外,燕旭见她拖着伤体,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忙上前将她扶入房中。
聂青青一进门便跌坐在那黑漆描金方凳上,多年的等待,仿佛都在恍惚的时光中倒退,如此的不堪一击。今日迦兰堂的那番话语,倒是将她从不切实际的梦中狠狠摇醒。
聂青青望着燕旭眼中的柔情与担忧,又想到方才听到的冷漠话语,一时不知自己到底是幸运抑或是不幸。
此时外头秋蝉微鸣,一缕清风拂过树梢。仔细想起往日种种,自己的一腔错付终是轻如鸿毛,恍然间眸中便暗含了些许雾气。
燕旭见她如此,倒是自始至终都安静的陪伴在她身侧,未曾询问一句,唯恐惹她愈发伤心。
她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眼燕旭,暗暗在心内下定了决心——与其对一个冷心冷肺的男人一厢情愿,倒不如珍惜眼下的良人!
正所谓,峥嵘往昔错付,而今嗔怨其辜。莫叹春来晚,皆为南柯谬误。何如,何如?勿将良人相负。
这两日京都中夏暑已退,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带来了几分寒凉。此时暗云压城,一股狂风裹挟着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金龙殿上方的黄色琉璃瓦。
殿中,众大臣正为着江州知府的位置在互相拉锯。如今,前任江州知府胡承礼的案子已然了结,但这空出的位置却迟迟未确定下人选。
“父皇,眼下江州知府位置已空悬许久,儿臣以为,这户部员外郎段长春多年来宵旰忧勤,可堪大任。”立在群臣之首的男子言道。
此人便是东启的太子慕容耀,只见他眼眸略微狭长,眉宇间虽与齐王略有两分相似,但其嫣红的嘴角微微上翘,倒透着分邪魅之色。
拥护东宫的兵部尚书并一众大臣见太子殿下如是说,都连忙上前附议。
孰料圣上还未发话,齐王慕容渊便上前一步道:“不可,这段常春久在京中户部任职,对江州诸事恐不甚熟悉,倒不若直接升任那江洲通判孟尧。”
吏部尚书等人,又紧随齐王殿下的话语上前附议,一时殿中又陷入激烈的争论。
太子慕容耀怒道:“这胡承礼本就贪污甚巨,畏罪自杀,难保他与这江州通判是否蛇鼠一窝!”
“胡承礼是否是畏罪自杀,想必此事无人比皇兄更清楚罢!”齐王恨恨道。
“他的死跟我有何关系?你给我说清楚!”太子愤然抬起右手,毫不客气地指着齐王的鼻子道。
“够了!”坐在龙椅中的正武帝,见御案下的两个儿子僵持不下,刚厉声呵斥一句,随后又以手掩口深咳起来。
殿中一时静了下来,正武帝稳了稳气息接着道:“此事朕心中自有计较,散朝。”
散朝后,太子的脸色极其难看,暗道,兵部如今正缺银子,好不容易才空出这么个位置。
父皇难不成还要再偏袒那位,替他另扶起个钱袋子?也不知这老不死的是如何想的,当真是可恶!
太子虽嘴上未说什么,面上却浮现出些许病态的暗色。
齐王步出金龙殿时,神情倒是颇为得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连日来所抛出的巨额银两,终是该听见个声响儿了。
前两日,司礼监提督李如全,派了他的干儿子李保递来了句准话儿,叫他安心静待便可。
第二日上朝后,李如全在大殿中朗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天子昭曰,朕观江州都转运盐使司运判沈骞,具忧国奉公之品性,尽瘁事国之诚也,特命其为江州知府,即刻赴任,钦此。”
听罢宣读,齐王眼中的笑意逐渐褪去,气得险些吐出一口鲜血来。说好的江州通判孟尧,怎就突然变成了这个宣国公之子沈骞?
太子慕容耀也在心里纳罕,这宣国公因着征平九年的那桩旧案,着实地触怒了圣上,自从当年被卸了兵权后,至今仍赋闲在家,从不参与朝政。
他的独子沈骞,胸中倒是有点子墨水,可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与他老子当年可差得远了,因着恩荫才在江州混了个六品的运判。
似他那种无足轻重的职位,十多年也不见得能动一动的,如今也不知是行了何种大运,竟连提两级,得了这江州知府的美差。
哼!管他是谁,只要不是那慕容渊的人便成,省的那斯再平添实力,继续和自己对着干。将来待自己继承了大统,还不是想换谁便换谁,这天下早晚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一场秋雨后,京都的空气中略夹杂了些凉意。城南正阳门东侧的如意茶楼里,齐王正约了李如全来此饮茶。
李如全刚推门入了雅间内,坐于窗侧的慕容渊便将茶碗放下,对着他不咸不淡道:“要见李提督一面实属不易啊。”。
“不敢当,不敢当呀,齐王殿下真是折煞老奴了。”李如全一贯谨慎,上前双手交叠,恭敬地做了一揖道。
慕容渊也不想与他打太极兜圈子了,伸手请了他落座便问道:“定了的事情怎么就突然又换了人呢?”
李如全面色踟蹰,为难道:“并非老奴不肯相帮,实在是圣意难为啊。那日下了朝,老奴趁圣上精神尚佳时提议,这江州通判孟尧政绩斐然,可堪大用。然而圣上顾虑到,此次江州的事已然牵扯了您和东宫,如今朝局不稳,北朔又虎视眈眈,陛下不愿你们二人相斗,乱了朝纲,故才选了这无甚根基的沈骞。”
慕容渊显然不信他这番说辞,但此人滑腻得很,将话头全都推到圣上那里去,他便也无可奈何。
为着此事已然花了上千两银票,眼下这李如全将话说的漂亮,自己也不好撕破了脸面,将来保不齐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如今圣旨已下,此事已成定局。两人也都是聪明人,未就此事再过多深聊,便随意寒暄了几句。李如全因着还要回去当差,便匆匆向齐王告辞离去。
待出了这如意茶楼,李如全脸上勉强的笑意便再也挂不住,随之换了副凝重的神情,眼底略透着些不安。
此事发生的变故,还要从京都这场秋雨的前一日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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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李保慌张地跑来禀报:“干爹,不好了,干娘和豆儿她们被人掳走了!”
世人皆有软肋,一旦这软肋落入他人之手,行事便会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