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

林知余没有退后。她抬眸，收下了夏允闲的话，连同对方所有的情绪。

夏允闲在骗人。

她说着狠绝的话，字与字之间却有黏连，拉扯不清，像是撒娇。

她用身高压迫着她，但是手指间却微微发抖，像是要抓住什么。

林知余早就看出来了。

夏允闲不喜欢现在的关系，她想回到之前的那种状态。

之所以用她的话来堵自己，是因为夏允闲从来没被人拒绝过。高贵的头颅一低再低，好不容易再次昂起，她不要做先求和的那一方。

小公主生来高傲，自然也有脾气。

林知余还没说什么，夏允闲再次开口。

“你以后在片场，别偷偷看我了。”

林知余惊讶一瞬，很快恢复平静。

被发现了啊。

但是这同样说明，夏允闲也偷看过她不少次，不然怎么会察觉到自己的目光。

“好。”林知余应了声，随后解释，“身为同事，我也会帮你的。”

夏允闲后撤一步，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转身走了。

林知余看着她离开，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目前发生的事，都跟预想的差不多，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演戏很顺利，夏允闲也没有纠缠她。

而她明明是拒绝人的那一方，偏偏生出了一丝被拒绝的失落。

林知余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

她要再去跟夏允闲摊开，高高在上地施舍原谅，说其实做朋友也不错吗？

那跟玩弄人感情有什么区别？

她根本就是贪恋对方的热情而已。

夏允闲又不是太阳，凭什么一直对她释放能量？

“林小姐，收工了。”

场务叫了她一声，林知余回过神来。

她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林知余只有把精力投入演戏，才能不让自己想些有的没的。

***

开拍第二十九天，她们迎来了剧本里的高.潮部分。

求饶无果，章蔷深入梦境，寻找反杀的可能。

这一次被东盈杀死后，再次苏醒，章蔷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新的房间。

这间屋子，看起来不像是宫妃的居所，也不像是生活的场景。

反而像是个仓库，放着落了灰的表演服，三角形的旗帜，和断了一只脚的化妆台。

角落里还有个箱子，用布盖着，不知装着什么。

章蔷觉得有些怪异。

谁会在这里化妆？

而且空有化妆桌，也没个镜子。

对了，镜子。

章蔷开始在房间里搜寻，终于在一个巨大的旗杆后面发现了一面铜镜。

她把铜镜放置在化妆桌的架子上，转了转角度，铜镜居然严丝合缝地嵌进去了。

当铜镜被放回化妆台上，铜镜里的景象也开始变化。

里面不再反射这间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屋子，镜中章蔷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镜子里，是一个杂而不乱，充满阳光的房间。

那房间和章蔷身处的这间布局相同，有四根柱子，有各种表演道具和戏服，可是里面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镜子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章蔷看着镜子，像是看着一个监控器，监控里，“仓库”的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进来。

她做到铜镜面前，和章蔷面对面。

章蔷伸出手，在镜子前晃了晃。对面的女子并无异常，她打开化妆盒，挑选着要用的东西。

女人看不到她。

这让章蔷有些气馁。

直到对方揭开面纱，章蔷没忍住叫了一声。

那个人，长着和她一样的脸。

莫非镜子对面，是她的前世？

“素蛾？你是素蛾吗？”

章蔷也顾不上对方能不能听到，自顾自吐着苦水。

“你把我害惨了。”

章蔷扒着镜子，几乎要钻到里面去，痛苦的脸变得扭曲，“你帮帮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她？你一定有办法的。”

没有人回她，章蔷无力地趴到桌子上，沾了满脸的灰。

但她却没抬起头来，章蔷心想，她大抵也和这灰尘差不多了。

存在渺小，转瞬即逝。

忽然，她抬起头，双手握着镜子，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

“你不救我，那我就把这镜子砸了。”

“素蛾，你XX是个人渣、混蛋！”

“你信不信我现在把镜子拿给东盈？她不是人，她总可以钻进去吧？”

章蔷既愤怒又恐惧。愤怒使她咬紧了牙，恐惧使她牙关颤抖。

“小声点，别把她引来了。”

声音出现的那一刻，章蔷停止了哭嚎，有些不知所措。

是幻听吗？

“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镜中的素蛾开口，“我救不了你，但你能救自己。”

她拿起一只眉笔，示意章蔷和她做一样的动作，“记住，你的时间很有限。”

章蔷马上从桌子里翻出眉笔，学着素蛾的样子给自己上妆。

素蛾画眉，她就画眉。素蛾涂口红，她便涂口红。

中间有一罐胭脂找不到，章蔷立马把自己塞进角落的杂物里，毫无章法地翻箱倒柜。

她记得她看见过的。

刚才找镜子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了的，那罐胭脂，就在这堆破烂里。

小小的胭脂仿佛隐了身，不知是掉进那个犄角旮旯里，章蔷翻来找去，越来越急。

“不要慌，先把大的东西拿出来。”

镜子里的素蛾察觉到她的慌乱，压着声音提醒。

章蔷停下动作，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那是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

章蔷闭了闭眼，用另一只手握住发抖的那只。复活的次数越多，她越能感知到东盈的踪迹。

东盈快来了，她就在附近。

马上，她就要找到她了。

章蔷咬破手指，让疼痛占领神经。

接着，从大到小，她按次序规整箱子里的东西。不对的排除掉，占地方的扔到一边，不多久，她看见那只圆润的罐子。

章蔷喜极而泣。

“找到了吗？”

“找到了。”章蔷抓住胭脂，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声音，好像不是素蛾的。

章蔷又开始发抖，她忍着恐惧回头，看见东盈站在她身后，漂浮着，笑着。

东盈伸手摸她的脸，那张化妆化到一半的脸。

“和那天晚上一样呢。”

章蔷把胭脂藏到身后，一只手悄悄拧开罐子。

“就是这样的脸，勾引了皇上！”

声音陡然变调，黑色的瞳仁消失不见，东盈惨白着一张脸，从头顶抽出发簪，刺入了章蔷的脖子。

章蔷一下子倒在地上。

旋转了九十度的视野里，她看到东盈又飘走。

这只鬼变聪明了，知道她能“复活”，杀死她之后不会再停留，而是去往下一个房间狩猎下一次醒来的她。

死亡，再一次死亡。

但是这一次，章蔷没有闭着眼接受命运。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沾了胭脂的手，在苍白的嘴上勉力一抹。

鲜血和胭脂染红了她的双唇。

前世的记忆像梦境再次出现在脑子里。

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的宫殿，皇帝、宫妃、大臣们齐聚一堂，就着点心茶酒，欣赏着台上的琵琶。

酒正酣时，一个来自异域的使者祝皇帝万寿无疆，抬抬手，随行的下人搬来寿礼，箱子里装着珊瑚、玛瑙、翡翠、珍珠。

最后，使者拍拍手，一只舞队登上台。

这是他们献给陛下的最后一个礼物。

舞女们身着罗裙，舞姿曼妙，随着音乐声翩然摆动，好似迎风的柳枝，又像草原上的劲草，既诱惑又充满生命力。

本来这些女子舞姿统一，造型一致，但随着她们变化的脚步，十二个粉衣女子围成两圈，呈现出花朵的形状。

花朵的正中间，出现了一个黄衣女子。和粉衣女子相比，她的动作截然不同。

明明是舞蹈，跳动起来却像是经文，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自愿陷入她的迷题。

曲意迷离，诱人深入。

这个最耀眼的舞女就是素蛾。

一舞毕，皇帝借口离席。同时，准备的房间里，所有舞女和江湖艺人各安一隅，等着陛下的赏赐。

赏赐随着敲门声到了，几箱珍宝被抬进房里，大家开始哄抢。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一个黄衣女子被公公叫走。

举办寿宴的大殿里屋，忽而灯起，下人们噤声退下。

只一盏茶的时间，门被拉开又合上。

房间里，蜡烛将灭未灭，圆圆的光圈中，床上的女子爬起来。

她眼中似有困惑，低头握了握手心。

她又下了床，穿好衣服出门，所有人都在殿前享乐，无人注意这头，她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走到一个假山后面。

后面似乎有个人影。

“姑娘来找我，可是事成了？”

“你说什么？”被问的人一头雾水，似乎完全不记得约定。

假山后的道袍抖动了一下。

那人出声，“姑娘究竟是谁？”

“素蛾。”

“你不是素蛾。”

“那又如何？”章蔷抱臂，“只有我能帮你实现愿望。”

“我没有愿望。你来找我，说明素蛾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

“她答应你什么了？”

那人摇摇头，“姑娘有什么要求？”

“不多。”章蔷说，“帮我杀一个鬼吧。”

从假山后出来时，“素蛾”的手里多了东西，那东西用黑布包着，发出金属的响声。

章蔷在皇宫里四处寻觅，企图找到最佳的藏赃地点。

她光着脚走了很久，最终推开一扇房门，将手里的东西藏在了一个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