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喜欢吃冰,夏日里总是容易闹肚子。她就一边喝冰酥酪一边喝热水,说是这样就不怕凉到肚子,我觉得有理便跟着主子一起吃,结果第二日主子就躺床不起。“
”忍冬还把我一顿数落。”
听心拿着糕点坐在对面榻上边吃边说。
闻君安平静的脸上漫出些笑意:“竟没人管束她吗?”
“有啊,我们姑爷管着呢。主子最怕的就是我们姑爷。”还欲开口,开门的声音骤然响起,听心竖起脑袋警惕地望向门外。
闻逸走近屋,闻君安自顾自地在下围棋,对面还坐着个黑布隆冬的小乞丐。他的脚步一顿,“楼主,录本拿来了。”
他递给闻君安。
闻君安将手指间捻好的棋放好,再将手心里的棋子尽数放进了棋奁里,发出的响声惹得小乞丐频频抬头。
他接过录本细细看了起来。
这份录本十分薄记得东西也非常零散,不过是姓甚名谁而已。
谢钰的祖父因任地方官时,功绩甚优,从外升迁入都城,在先皇在时任尚书之职,在有一次暴雨压城之时帮助百姓撤离淹水之地而牺牲,百姓感激,先皇知晓后还特下圣旨派人吊唁,送了亲笔官匾给到谢氏祠堂。
其父谢非池,科举及第,后又得荣国公青眼,娶了荣国公的独女。现今荣国公府子嗣凋零,爵位早被空置,由谢氏蒙其余荫,吸纳荣国公府的势力,此后步步高升,如今已官拜尚书令。
谢家嫡子,谢钰。科举得一甲第三名,本是从七品的小小官员,因上奏提议开荒田、勤纳税,提议水利兴修让新帝刮目相看,再提拔为现任翰林院侍读,从五品。
闻君安摸了摸录本的边角,倒是一位前途光明正大的公子……这录本后几页又讲了些谢钰同沈香龄和哪几家人相交甚好,也就没了。
如此简单,进了六安城随意打听打听也能知道的东西。
应当是闻语楼里专门卖给那些攀富贵找门路的外地富商,或者是升入六安都城内的外官。
想谢家势大,作为以倒卖消息为主的闻语楼怎么可能只有这薄薄一册,说出去谢家都会觉得丢人吧?
过了片刻,闻君安拿着这边录本轻轻放下:“你之前不是说过,谢钰有出门游历过。好似是失踪了,怎么这里没写?”
闻逸闻言惊讶的“啊”了一声。
“…有吗?”
闻君安见他变卦,只觉蹊跷,他若有所思地轻抚过录本:“别跟我说你是忘了。”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眼睛向上看像是在认真回想着,咂摸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闻君安任他去想并没有催促,又捻了颗棋子。
闻逸轻轻地扯了下嘴角,装作顿悟般拍手:“哦,我记起来了。之前是你问过。怎么?录本上没有吗?”
他废话颇多,闻君安直接将桌面上的录本递还给闻逸,他从棋奁里拿了几个棋子,语气凉凉的:“这个录本你拿走吧,下次递过来之前自己先看看。”
“之前是有在信上读过,但是在哪里我还真是忘了。“
”应当是在探子们收录回来的信上不小心瞥到的,当时知道这消息还想谢家的嫡子都会丢,这六安怕是不太平。”闻逸品出些闻君安的不满,认真地在回忆着,“不过,今日属下去闻语楼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这个录本。”
闻君安手一滞:“只有这本?“他果断摇头,”不可能。”
谢氏已经算是勉强挤进了门阀之中,靠的是二代做官的底气,就差谢钰的临门一脚便能牢牢站稳。
“属下去拿录本时,遇到了闻雁,他问了我几句有的没的,这是他递过来的。”
闻君安恍然大悟,原来闻逸是在这儿等着点他呢:“你这次是拿着我的牌子去领的吗?”
闻逸点头。
“下次拿着你的牌子去重新领一册。”他勾着嘴角,“记得避着闻雁。”
闻逸应声称好,心下松了口气,闻君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目光沉沉。闻逸是闻语楼的人,他表面上是万宝坊的坊主,武功也是数一数二。
在闻语楼的暗卫营里杀出来的杀手,想来这次,他也应该明白,自己同他的位置在这楼里是不同的。
亦或者,难道闻逸应该早就发现了。可为何他还这般听自己的话?不仅如此,还佯装了一把,提醒自己要小心闻雁。
“你为何今日才来?”
之前沈香龄离城前他就有交代闻逸将谢钰的录本拿来,过了近一个月才看见他的人影。
闻逸答:“近日领了任务,昨日才回的无双城。”
这样,原来是又去杀人了。
不过没关系,闻逸听他命令行事,于他来说没有威胁。应该是自己身上有闻逸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相帮自己。
于他无害,闻君安可以暂且将对闻逸的怀疑放一放装作不知。
“正好我一人下棋无趣,不如留下陪我对弈一局。”
“行。”
这样一想,不管是紫玉冠还是谢钰失踪,这些通通都是闻逸告知给自己的。
方才的话如若只是提醒自己小心闻雁,录本上没有写明谢钰失踪之事,闻逸却特意将此事告知给自己是为何?
闻雁在楼里是个领路人,本身闻君安不良于行,主要做的就是解决楼里繁杂事务,当有买消息的人递来银钱,再让闻雁将消息取来卖给他们罢了。从他手上经过的,他倒是了解,而每日细作传来的消息太多,不可能一一看过,有想知道的消息是需要自己主动去寻的。
这样一想,如若自己身份作假,也不会露馅。
下了一会儿棋,闻逸的眼睛有点疼,他揉揉眼睛。闻君安见他袖口堆叠起一个古怪的褶皱,闻君安放下棋子:“你袖子里还有什么?”
闻逸微微睁大眼,他放下手臂这才看出袖口的褶皱,感叹着闻君安的心细如发。接着把一个画轴从袖子里慢悠悠地取了出来:“我忘记了还有这事。”
闻君安无奈地叹息,怎么可以演得这般假。
他扫过已经趴在桌上睡着的听心,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演话本子,都一样的演技拙劣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闻君安从他手上接过画轴,一副画卷慢慢展开——画卷上男人温润又冷漠的眉眼显露出来,似高山巍峨一眼望尽,又飘着白雾,雾锁烟迷之姿让人看不透。
“这是谢钰?”
闻逸还未答话。闻君安就觉得这画的眉眼同自己有几分相似,单单起了这个念头脑后骤然的钝痛感觉又再次出现。
“呃——!”
闻君安捂住额头,因额角的疼痛突然袭来,脑子里像是有个木棍在搅弄,他不控制地打翻了棋奁,棋子散落一地。
听心见棋子掉落,陡然惊醒,下意识地就去捡。
闻逸紧紧地盯着闻君安的神色,他起身,虽困惑但像是在确定什么:“是的,这是谢钰。你是……你是怎么了?”
闻君安察觉到了,闻逸总是在试探着他说到谢钰的反应。
他按着太阳穴,勉强道:“无事,许是头疾又犯了,谢钰这人我瞧着倒是有几分熟悉。”
闻逸眼睛微睁,瞳孔颤抖着透露出略显激动的底色,凑上前去想要扶着闻君安的胳膊道:“是吗?是怎么样的熟悉?”
闻言,闻君安在心里苦笑,试探个没完了。
他将闻逸的手甩开,手撑在桌上扶着额头,强忍了一会儿后他才把画轴卷起:“没什么……”旁边的听心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捡了几个棋子凑过来:“啊!”她脸贴上画,“这是姑爷诶!”
闻君安扶着头缓了会儿,牵引着他眼睛的阵阵刺痛开始消散。
他才收回手,掠过这地上遍布的棋子,后颈的汗沾湿了衣领,他眼里划过莫名的恨意,喃喃道:“实在狼狈…”
试探再多,自己也记不起来。难不成自己还能是谢钰么?
究竟为何要让他挣扎在这个世上呢…
疼痛带来自厌,让他想起自己不能好好行走的腿。
闻逸还站在桌边等着,闻君安渐渐冷静下来,暗暗又觉得不对,他疑惑道:“为何我见谢钰会如此?”
闻逸的眼睛死死盯着闻君安:“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闻君安想到现下境遇,他摸着膝盖自嘲道,“我这不良于行的人,能知道些什么呢…”
听心还在那里感叹:“画的好像呀。”
闻逸这才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她方才说这是她的姑爷?”他几步向前钳住听心的脖子,压她在桌面上,“此人身份不对!”
闻君安紧张地吸了口气,担心闻逸下狠手,急切地撑在桌面,喊道:“放开她!”
“为什么?!这人!——”
“她没问题!听到我说的了吗?放开她!”
闻君安压着声音,要紧后槽牙,死死地盯着那只扼在听心脖子上的手,生平第一次如此怨恨自己是个该死的瘫子。
说话越大的人心里越虚,他清楚明白的知晓,如果闻逸真的想做些什么,他没有能够完全制止他的办法。
须臾。
“好吧……”
闻逸见他坚持,只好松手,他松手的同时闻君安也紧跟着松了口气。
闻君安闭上眼:“你先回楼里吧。”带着倦怠不已的语气。
“咳咳——咳!”听心等闻逸离开后直起身,不停地上下抚着脖子和胸口顺气,“我差点要死了!”她嘴巴一噘。
闻君安见状,面露不忍:“抱歉。”
听心摇头:“都怪他,你干嘛道歉呀。”
她很是明理。
闻君安没回答,他半垂着眼睑。听心撸着脖子顺气,缓了一会儿后见地上狼藉一片赶忙又挨个捡起了棋子。
一颗、两颗、三颗……她一个个数着棋子,闻君安心里也渐渐镇定下来。
要找回来的,总会一个个找回来。
不怕变动,怕的是一成不变,只有变化了才能趁机找到破绽。
“诶?这是什么呀?”听心将地上一个黑色的药丸拿了起来,方才和棋子散落在一处,杂乱无章,倒是一时察觉出异样。
“拿来我看看。”
闻君安从听心手里接过药丸。
这应当是闻逸方才压着这丫头时,从袖袋里掉落的。
闻君安闻了闻,没有闻出什么名堂,随即将药丸小心收好。
他食指点点桌面,这幅已经收拢好的画轴闻君安不想再打开。虽然他早已写信催促沈香龄,但那都是玩笑打闹,他深知纪要是个费时费力的东西,急不得。
既然急不得,他也不能坐着等,可以试试从别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