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石北科站在大楼入口处，身边是芒慈和一位穿制服的副警察同志。一群情绪激动的记者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麦克风堆成一团彩色的泡沫海绵往他们面前伸来。后方闪光灯闪烁，镜头如林，记者们高声提问。

石北科示意大家安静，直到他耳边只剩下卫星转播车附近发电机的轰鸣声。“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如下：今天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左右，网络风暴娱乐股份有限公司公司员工焦恩军的尸体被发现于Q市神迹路旁的一处峡谷中。下午约两点，另一名网络风暴员工在一起我们现在已知为蓄意的事件中触电身亡。第二名死者的身份暂时保密，等待通知其家属。同时我们也相信，焦恩军之死是一起谋杀案，我们已请求省局协助调查。”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提问声。石北科再次示意安静。“我们目前的判断是，这些员工是被有针对性地选中的，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公众处于危险之中。但我提醒网络风暴的所有员工要特别警惕，遇到可疑物品或包裹务必报警。我现在接受提问。”

停车场再次陷入混乱。

石北科指向一位亚裔女性记者。他得承认，之所以先选她，是因为她美得令人窒息。

“警察同志，您说你们要请省局介入，是不是说明这起案件不止涉及这两起命案？”

“省局拥有必要的资源和管辖权，能够对这类案件进行充分调查。”

另一位记者发问：“你能详细说明受害者是怎么死的吗？”

“我们目前不能透露具体手段。”

“那能不能给个大致的说法？”

石北科犹豫了一下：“至少其中一名受害者，似乎是通过互联网被谋杀的。”

记者群中一阵骚动。这就是他们要的“金句”。

“目前我们只能透露这些。”

高歌坐在一家咖啡馆里，透过街道望向对面那座窗户漆黑的法式乡村风格大宅。这里是H市内环的港湾富人区，这种年久却精致的老宅不在少数，被修复后用作带点古意的办公楼，里面住着私立医院、建筑事务所、律师事务所——还有来自东海岸的证券公司分部。正是这最后一种郊区租户吸引了高歌的注意。他们是宝贵链条中最脆弱的一环。

其中一位证券经纪人在办公室装了一个无线接入点，却没改默认密码和SSID。更妙的是，那位经纪人连晚上都懒得关掉电脑。

高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调整了一下小巧的Wi-Fi天线，让它更直接地对准那间办公室的窗户。经纪人的电脑屏幕现在以窗口的形式显示在高歌的笔记本上。他几天前就攻破了那台工作站，先从路由器那里获取了网络IP地址，然后通过最基本的NetBIOS攻击进入了经纪人的电脑。工作站的端口完全敞开，在连续几个夜晚的咖啡馆“蹲守”后，高歌逐步提升了权限。他现在已经掌控了那整个局域网。清空路由器日志就能抹去他来过的所有痕迹。

但这些不过是小儿科，真正的重点在于他打算如何利用这个漏洞。在过去的一年里，高歌早已不再满足于普通的信用卡诈骗。他不再流连于酒吧，向服务生和清洁工分发便携磁条读卡器，并为每个信用卡号支付报酬。现在的高歌专门偷身份。他的伙伴阿健教会了他“鱼叉式钓鱼攻击”的各种细节，从此为他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

高歌正在利用那名经纪人的电脑向客户群发钓鱼邮件。他抄袭了证券公司网站上的伪营销文案和图像，但邮件的内容其实无关紧要。高歌真正的目的只是让收件人打开那封邮件——仅此而已。

邮件中嵌入了一个带毒的JPEG图像，是证券公司标志的图像。JPEG是一种压缩图片格式，当用户打开邮件时，操作系统会运行解压算法以在屏幕上呈现图像。而正是这个解压算法，会触发高歌写入的恶意脚本，让他得以潜入用户系统——获得完全控制权。虽然这个图像解压漏洞已有补丁，但那些年纪大的有钱人通常根本不懂什么是安全补丁。

高歌的脚本还会安装一个键盘记录器，从此用户的账户信息和密码等一切操作都会被记录，并发送到另一台设在海外、同样被他攻陷的工作站，等他有空再慢慢取用。

这世上到底是哪种蠢货，居然把自己公司“钥匙”挂在街头——甚至用路由器向全世界广播钥匙的位置？这些人连单独待在家里都不该，更别说管理别人的资产。

高歌清除了路由器的连接日志。这场骗局大概率几个月都不会被发现，就算最后发现了，那公司也不会告诉客户。他们只会在木马早已跑光之后，再去把马厩门锁上。

到目前为止，高歌手上已积攒了近两千个高净值身份，正在全球黑市出售，巴西人和菲律宾人抢购一空。

高歌知道，在这个新世界里，他拥有生存优势。上大学已经不再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门槛。显然，这些人竟毫无防备地把自己全部身家交给了自己根本不理解的技术。这将成为他们的灭顶之因。

高歌喝完了摩卡拿铁，扫视了一眼咖啡馆内。青少年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满座。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坐在一个收入远超他们那些企业高管老爸的黑客身边。他外表看起来就像个普通混混——长鬓角、山羊胡、戴着冬帽、对着笔记本。他是那种你看一眼就腻了、懒得再注意的人。

高歌关闭了笔记本电脑，从USB口拔下一只可启动的闪存盘。他拿出一把尖嘴钳，把小巧的U盘像夹碎核桃一样捏碎，将碎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证据就此销毁。他的笔记本硬盘里只存有一堆福音小册子。一旦有事，他看起来就像是耶稣最忠实的粉丝。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阴阳魔界》的主题曲。高歌轻点耳边的无线耳机。“阿健，你在哪儿？”

“公司餐厅121号店。我快收尾了。你还有多久到？”

高歌看了看表——一块豪华的海力士手表。“大概三十分钟。”

“别迟到。嘿，我中午在城北又找到了十六个没设防的无线接入点。”

“把它们标在地图上。”

“早标好了。”

“我这就过去，后门见。”

高歌看着那些上车开回银行抵押房的人们。他们是牲口。他对这些浑然不觉的行尸走肉满怀蔑视。